老查理在第二天上午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就像那位严肃刻板的平斯医生承诺的那样,他得到了一切最好最妥帖的照顾,接下来需要做的仅仅是静待恢复。
莱斯特找到卡尔的时候他正站在走廊的楼梯口吸烟,淡蓝色的烟雾萦绕着整片空间,他连续地抽了好几个小时,莱斯特皱着眉:“手术很成功,再过一个小时,查理会从麻醉中醒过来。”
卡尔把半截没抽完的雪茄扔进了垃圾桶,莱斯特闻到他身上烟草的味道,那香气苦涩而焦虑,像一根小小的触手,轻易地拨动心弦。
“你想出去走走吗?”莱斯特抓了抓头发,难得的有点手足无措,“亨利他们会处理好剩下的事情,你看上去......不那么好......”
卡尔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像是盯着一团找不到出口的线团。
气氛变得有点僵硬,老实说莱斯特已经不太能适应这种情况了,就在他觉得卡尔会开口拒绝这个提议的时候,有钱人迟疑着开口道:“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莱斯特。”
“什么?”
莱斯特抬起头,卡尔拽过他的手,猛地推开门,外面路过的护士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们像一阵风飞快地冲到了医院门口,坐上霍克利家的私车,卡尔含糊不清地报了个地址,那司机便头也不回地朝某个方向开去。
“你至少应该告诉我目的地。”莱斯特挣扎着从他的风衣里爬起来,卡尔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我来不及。我想告诉你那些。在他躺在手术室里的那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莱斯特问道。
“有关死亡这回事。我很少思考这种哲学问题,毕竟打从我生下来起就和它没什么纠葛。”卡尔这么说着,“但我突然明白过来,无论怎么逃避,它都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神劝世人及时行乐。”莱斯特宽容地安慰着他,卡尔抓着他的手指,力气很大,但他知道对方可能处在某种难以自拔的漩涡中,就像他当年遭遇到的一样。
卡尔深深地吸气:“你说得对,所以我们正在去那里的路上。”
他们一路向北,大概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空气变得潮湿而冰冷,穿透云层的阳光驱散了一些寒气,但卡尔显得颇为后悔,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应该回去拿件外套。
莱斯特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全副心神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所吸引。
这是一座不怎么大的滨湖村落,漆着鲜亮的墙漆,房顶上镶嵌着层层叠叠的鹅卵石,从村庄入口的小道望进去,两侧满布兜售纪念品的小摊,几个穿着轻薄纱裙的姑娘在草地上跳舞,热情地向过往游客派送传单。
“这是哪儿?”莱斯特问,有些目眩神迷,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叽叽喳喳地簇拥上来,他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卡尔推开那些过分热情的本地人,拉着他向旁边走:“伊利湖附近,我有十几年没来过了,这儿变得不像样。”
“你们不认识路对吗?”一个强忍着激动的声音在他们后面响起,卡尔猛地转过头,把那个穿着背带裤的男孩儿吓了一跳,他不超过十岁,有一头卷曲乌黑的短发,手上捏着一把脏兮兮的零钱,注意到莱斯特的目光,他把那钱飞快地塞到了胸前的口袋里。
“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一块钱,很划算,附近找不到比我更便宜的开价。”那男孩大着胆子说,“我熟悉这儿的每一寸,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带你们找到。”
“我已经看到了我的目标,它在这村庄里鹤立鸡群。”卡尔环着手臂冷漠地说,男孩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哦,我就知道,是教堂,本以为是桩大生意。”
“但我不愿意走弯路,您可以给我们指出最近的那一条对吗,先生?”莱斯特温和地说,这话成功地挽留住了沮丧不已地小男孩,他几乎从原地蹦了起来,飞快地点着头,卡尔看了莱斯特一眼,年轻人摊了摊手,异常无辜地笑道,“没带零钱,亲爱的,我们走得太急了,这可怪不了我是不是?”
卡尔说得不错,教堂几乎是这小村落里最显眼的建筑,有尖尖的哥特高顶和彩绘玻璃,规模不大,四周有流动的湖水,当他们顺着白色台阶走进去时,能看到水池底部铺设的浅色石块。
“今天是玛姬姐姐的婚礼。”那男孩说,站在门边伸长了脖子看着,“她嫁了个城里人,过两天全家都会离开这里去纽约。”
莱斯特看了看站在神父身前的年轻夫妻,两人笑得灿烂极了,“本来选的花童是我,但玛姬的丈夫不愿意,他认为我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男孩垂头说着,捏紧了卡尔刚刚付给他的酬劳,他细嫩的手指头上遍布伤口,看上去从事过某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苦力活。
“这就是你选择不进去的原因?”莱斯特问他,“这不合理,毕竟你不是和他有交情,如果你想要祝福那个女孩,你应该坐在那些人中间。”
“什么?”男孩抬起头,充满迷茫地看着他,卡尔显然对此已经很不耐烦,他推了那男孩一把,拽着莱斯特肆无忌惮地走了进去,在座的宾客都忍不住频频回头,新郎紧张得面色发青,显然他把他们当做了捣乱分子。
“你们是谁?”神父放下圣经停止祷告,新郎充满防备地打量着他们。
“他的亲属,我认为我们也该在邀请之列。”卡尔把那小男孩拉到跟前,无耻地说着,“杰米想看看他的玛姬姐姐,所以我们带着他来了。”
“他不叫杰米!”新郎涨红了脸高叫道。
“......这事儿不重要,他叫什么一点意义都没有。”卡尔面不改色地说,“艾伦,上去给你的玛姬姐姐说声恭喜,最好催他们快点,省略那些步骤,一个婚结上好几个小时可真是让人不敢想。”
“......我叫盖文!”那男孩愤怒地说道,“不是什么见鬼的杰米或者艾伦!”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了情况对他是有利的,毕竟卡尔看上去像是有着足够的底气,他在大部分宾客的注视中飞快地跑上前,玛姬弯下腰把他抱了个满怀,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感情深厚。
“你就要离开了,对吗?”盖文问道,他的手将那件白色的婚纱弄脏了一角,新郎的眉头皱得能够夹死苍蝇,。
“我很抱歉,盖文。”玛姬亲吻着他的脸颊,“我给你留下了足够的钱,以后每个月都会给你寄,你要好好读书。如果你考上纽约的大学,我们就能——”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这一点!”新郎一把拉起和男孩亲密个没完的女子,表情高亢而愤怒,如同一只被彻头彻尾得罪了的火鸡,如果不是有十几双眼睛看着他,他很有可能会因为情绪失控而狠狠地甩玛姬一个巴掌。
“你答应过我!你会看顾他们——否则我绝不会同意跟你回纽约!”玛姬尖叫道,所有人都为这出突然的好戏所震惊,卡尔懒洋洋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这会儿看起来没他什么事了,但任谁都记得他挑起事端的那副嘴脸。
“你疯了吗?我们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就为了破坏别人的婚姻?”莱斯特震惊地问道。
“这是余兴节目,我没有料到。”卡尔温和地解释着,伸手抚了抚年轻人的背部,示意他完全无需因此而诘问自己,扬了扬下巴示意牧师身前那对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夫妻,“他叫做安迪·希瑞,是纽约一家小银行的经理,臭名昭著的同||性||恋者,他的身影经常在街头小报上出现——听说那些罪名足够使他在监狱里蹲到死了,整个纽约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莱斯特张了张嘴,他清楚卡尔的那些能耐,他是天生的生意人,脑子里划出一整个区用于记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际关系,显然这位希瑞先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倘或不是那个特殊标签,卡尔不可能把他记得这么牢。
“世事难料,莱斯特,我们拯救了一个姑娘免于陷入虎口。”卡尔无辜地看着他,莱斯特被这表情完全地打败了,上帝知道他不可能有这样的好心,“......霍克利先生,您再这么笑我可真要揍你了。”莱斯特面无表情地说着,卡尔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脸上写满了“你可真不好伺候”的字样。
玛姬和希瑞先生的婚礼显然黄了,卡尔的声音挺大,那姑娘在听到的一瞬间就扯掉了头纱狠狠地甩在新郎的脸上,那位年轻男子面色发青,但他知道也看出来卡尔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他犹豫地看着玛姬,希望能用一些蹩脚的借口挽回她,女子抱着盖文避到长椅另一头痛苦,他试图追过去,神父却将一整本圣经砸在了他脸上。
“你怎么敢——”希瑞揉着自己疼痛不堪的脸颊,冲着那神父大吼大叫,但他的不满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宾客们吞没,那些愤怒的村落里的住民们扯下装模作样的领带和外套,高举着教堂里的烛台和其他摆设不停地攻击着那位据说是从纽约来的上流绅士。
他们愤怒地要他滚出这里——带着他肮脏的钱和名声,神父慢吞吞地捡起他的圣经,走到卡尔和莱斯特的面前,扶着眼镜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霍克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