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张沉站起身,这次他特意拿毛巾挡住自己的腰部以下。程声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他终于确定,张沉一定知道他刚刚那副德行是因为什么了。
程声跟着他站起身,身体比脑子冷静得更彻底,裹不裹毛巾都是一回事,他最后冲了几下身子便合上淋浴开关,看张沉走去把总闸和热水阀门关掉。
总闸闭合的咔哒声响起,屋内又重归一片黑暗。
两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换好衣服。程声穿了张沉带来的衣服,挂在他身上略大一些,但不算明显,程声借着黑暗大胆地把脑袋凑上去闻了很久才套在自己身上。
忽然,黑暗里一道声音。
“你是那个吧。”
程声刚把比自己大一号的衣服套上,身体四周空荡荡,不断有走廊里的风向里面灌,他打了个哆嗦,冷汗几乎一瞬间就冒出来。
程声大概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究竟有多明显,不然一定不会试图靠装疯卖傻糊弄人。
“什么?哪个?哈哈哈。”
他刚说完旁边的人又说话了,“霸王别姬,程蝶衣。”
第9章 墨绿的夜
黑暗里的程声没有愣很久,他在那样逼仄的空间里竟然生出股莫名的勇气,脑子一热,话锋一转,反问:“程蝶衣敢爱敢恨,轰轰烈烈,我也这样,不行吗?”
这次反倒是张沉微愣,他在黑暗里借黯淡的月色看了很久青灰地面,才说:“行,但电影里都难周全,生活更难周全。”
程声强装满不在乎:“万事皆难全,一腔赴死之勇才不枉为人。
张沉在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看起来似乎懂了又无法彻底理解,大半天只回他:“我们不是一类人。”
这算是妥协,程声明白了,他和张沉之间的对峙像天平,只要他卯足气焰决心往下压,机关枪似地朝他开,对面那人就得往后躲,绝给不了他多大压迫。
他摸清这点后嚣张气势遽增,扯着张沉的外套袖口往大门口拉,嘴里念叨:“什么一类人不一类人?你思想有问题,现在都讲平权,男女都快成一类人了,我们怎么就不是一类人?走走走,抽根烟再回家,憋死我了。”
他们又走到外面的石阶上抽烟。天很黑,月亮光照下来都蒙着层灰尘。程声挨着张沉,胳膊时不时若有若无碰他一下,他此刻变得十分坦然,程蝶衣和天生厚脸皮给了他勇气,反正已经被人逮个正着,不如转守为攻。程声不知道自己这种捉摸不定又飘忽的心悸够不够资格称为这个情那个意,他只知道谁想和谁好这事儿上得比拼脸皮,对付张沉这种人就更得把面子踩在脚底下。
面子越是充裕的人越有资格浪费,显然程声就是,越是只有紧巴巴一层皮的人才越会躲避越不敢揭,这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程声摸烟的间隙想起常欣钟爱用支点着的烟给自己点火,那时候他们会凑得很近,即使他这样一个神经迟钝的人也能嗅到那时扑面而来的女性荷尔蒙。于是他打算如法炮制,先把自己嘴里叼的这根点着,再探着脑袋凑去张沉面前,用一种瞎子都看得出企图的姿势,脸擦着他的脸替他把烟点着了。
两个人挨得极近,程声侧过头时鼻子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呼吸都要合成一股气,不过这样的距离转瞬即逝,张沉谨慎地看了他一眼,轻微往后退了一步。
即使神经发育再粗糙,这动作还是把刚痛下决心的程声伤害到了,他猛吸了一口嘴里叼的烟,呼出一大股烟雾,闷闷不乐地问:“你从小就这种性格吗?”
张沉知道他指什么,如实作答:“我小时候比现在严重得多,老师跟我妈说她怀疑我有精神病。”
程声“操”了一声,仿佛被指点的是自己,骂道:“什么老师?为人师表这么说学生,她才精神病!”
但他骂完后还是好奇,犹豫着又问:“那其实呢,有没有?”
张沉瞥了他一眼,“没有。”
程声长长地哦了一声,熄了火,又道:“听说性格是基因决定的,有的人确实是这样子,改不掉,没关系,我觉得你挺好。”
程声热情洋溢说了一长串感言,张沉却没什么反应,但程声这会儿却已经觉得习惯,习惯居然可以一天之内养成,程声单方面认为除了缘分没别的解释。
等两个人把这支烟吸完,这漫长的一天终于随着跌落在树坑里逐渐黯淡的烟头彻底结束。
程声觉得自己这一天已经足够跌宕起伏,再步步紧逼非要把人逼烦不可,于是难得领会适可而止的意思,挥着手和他说再见,一个人朝设计院的方向潇洒而去。
张沉看着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吊儿郎当,只看背影都能把此人性格猜个八分准,他蹲在石阶上独自又抽了根烟,抽完后,在路上披上了外套,缓缓朝三钢家属院走去。
张沉回到家的时候客厅一片狼藉,玻璃渣和瓷渣摔得哪儿都是,他本想眼不见为净,两眼一闭跨过这些糟心玩意儿,但走了一半还是停住脚,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卫生间提了把扫帚簸箕把这烂摊子处理干净。
等张沉把客厅这烂摊子全收拾完回卧室,才发现李小芸睡在他床上,身上只盖了件外套,旁边绿底白边的电风扇嘎吱嘎吱送着风,张沉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挨着床边坐在地板上,仔细地看李小芸那张脸。
所有人都说他和他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邻居爱讲李小芸的闲话,见她穿连衣裙高跟鞋要阴阳怪气,说她一个家庭妇女这样打扮八成怀着勾引外面野男人的心思。
那张沉呢?他就该是李小芸的翻版,他看着李小芸的脸,想起七八岁时和院子里某户人家女儿一起跳皮筋,他在树荫处支起两把木椅子,看小女孩一个人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后她忽然跑过来把他扑在旁边的草坪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张沉不知道小孩子会懂这样多,下意识猛地推了她一把,然后下一秒就被下楼叫女儿回家吃饭的对方父母扇了五巴掌。
他看着李小芸,又想起他的初中,想起那个对他特别好的、一个从北京来的语文老师,文绉绉的男人,说话总要旁证侧引,一会儿一个诃夫,一会儿又一个斯基,提倡大刀阔斧的教育改革,要充实学生的娱乐文化生活,每周五最后两堂自习课都会组织班里学生看电影。
第一次看霸王别姬也是在老师那里,男老师在某个周五以课后辅导为名义把张沉带回自己教职工宿舍,他们俩在男老师那张木板床上看完了碟片,当化着精致戏妆的程蝶衣从身后抱住段小楼时,那个男老师也从身后抱住了他。
十来岁的张沉冻在原地,等一双温热的成年男性手掌摸上他侧腰时他才惊慌失措地起身,举起木桌旁边的茶缸猛地砸在老师头上。
然后他看见血。那段日子里,张沉每日每夜都会梦见一摊氧化发黑的血,以及一双恶魔的手。
刚想到这里,李小芸忽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见到坐在床边的儿子似乎安心许多,起身下地换拖鞋,问张沉:“你去哪儿了?妈刚才找你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和朋友出去了。”
“没走正门?”
“嗯。”
李小芸见惯不惯,反而夸他:“多和朋友出去多好,别老一个人闷着,杨明明他们矿里这周末给一天假期,你跟他出去玩吧。”
张沉答应了一声,忽然发现李小芸脖子上挂着个从未见过的金项链,随意一瞥都知道价值不菲。
“哪儿来的?你脖子上的项链。”
李小芸正在揉眼睛,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锁骨上锃亮的吊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舞厅里一起跳舞的一个叔叔送的。”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儿子解释这些,抱着原先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继续道:“妈去沙发睡觉去了,你早点睡吧,都快一点了。”
张沉却忽然拽住她的袖口,语气不好,“你平白无故收人家这么贵的东西?你和我爸今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事儿打起来的?”
“我哪能打得过你爸?是你爸打我!”
“他不是个东西,但你收人家东西也不对。”张沉还是很固执。
李小芸瞌睡全醒了,她一个当妈的被自己儿子教训,委屈得不像话,蹭地站起来便头也不回往客厅走,把卧室门摔上前还撂下几句话:“你妈不都是为了你?这东西挂我脖子上有几个用?过几天我不还是要去金店里换钱,钱不就这么一点点来的吗?公家房子又不能卖,不这样你明年上大学的学费谁给你凑?”
张沉不说话了。
他把门合上,轻轻吸了几声鼻子,他有鼻炎,云城几乎每个人都有或轻或重的鼻炎,甚至尘肺。
张沉不难过,不为这样苟且的生活羞耻,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些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就发生在今晚,比如程声满不在乎的那句话——程蝶衣敢爱敢恨,轰轰烈烈,我也这样,不行吗?
敢爱敢恨、轰轰烈烈的人生是怎样?
张沉很迷茫,别说自己活出那样,他连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他只知道人为钱亡,五块钱能让街边小贩争破头,十五块能让一个女孩浓妆艳抹站在牡丹巷按摩店里,二三十块钱就能让好些人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着陆 完结+番外 (一笼慕白) 长佩2020-06-30完结收藏: 1846 评论: 1844 海星: 6281薄情权贵攻与他的小狼狗陆岘(xian)x宋珏(jue)薄情大佬攻x小狼...
-
满分赝品 完结+番外 (周凉西) 废文网2020-10-22完结深爱之人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你分得清吗?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HE - 荤素均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