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恐地想推开他亡羊补牢时,感觉背后有人来抱住了我,接着又有人来。耳畔听到有人在忍耐地小声抽泣着,我僵了僵,反应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那些小情小爱什么的,都算得了什么?
忽然,灯光灭了,整个教学楼都黑了。
我们镇上时常会有停电的,但往往停不到一分钟,学校就会自行发电。但这一次,我们在黑暗中等啊等,等了两分钟,都没有来电。
教室里的喇叭忽然响了,是教导主任的声音:“我知道你们平时最期待晚自习停电,最讨厌学校发电。这次实现你们一个愿望,晚自习停电半个小时。”
之后就是寂静,大家先是狂笑,然后又开始哭。黑灯瞎火的,没有谁看得见谁的脸,也没有谁看得见谁的眼泪,教学楼一片黑暗,却也是一片沸腾。
我不知道别的同学都在黑暗里去做什么了,但总是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叫,忽然教室外面传来好大的一声:“三班的某某某,我喜欢你!”
然后楼里就跟炸了锅似的,疯狂喝彩,一些同学跑出去冲着教学楼外面乱诉衷情。反正都是黑的。
我和蔡景哪里也没有去,就坐在我们的座位上。我们的座位在教室的角落,不怕有人来,来了也不怕,反正谁也看不到谁。我们像以前偶尔停电时,我能在他怀里蹭得的片刻温存,小声地说话,偶尔交换一个亲吻。
我听到外面的喊声,问他:“小景,你敢去喊,你喜欢我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做声。我知道他不敢。我勾着他的脖子,送过唇去亲了亲。我又问:“小景,你喜欢我吗?”
他还是没有做声。伤人啊。我加大了力量,抱着他使劲亲吻,吻到了嘴边的咸湿,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也许是我俩的。
我说:“小景,我……”
我想说,我喜欢你。
小景,我喜欢你。
但我最终也没有说。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就连定情的那天,我们在神像前交换第一个亲吻之前,没有说喜欢。
在我成年那天,我们第一次坦诚相对,也没有说喜欢。
在他成年那天,我们第一次试探亲密,还是没说喜欢。
到现在,我们就要分开了,却还是说不出口那两个字。
我们连自己都不信,这是不是真的喜欢。
反正将来也一定会分开。
半个小时后,教室重新来电,教学楼一片亮堂。大家似乎都挂着红红的眼眶笑着,刚才黑暗里的那些混乱好像都是梦一场。
班长喊了一声:“同学们,我们打完了一场胜仗,该庆祝啊!”
大家立刻又吼着应和。我们把桌椅一拖,在教室中间空出了一块地,就给大家即兴表演,唱歌跳舞,相声小品,有啥表演的,大家一起乐一下。
我们同学平时都是除了读书没别的,说表演最多也就是唱歌,稍微多一点,两人合唱,再多一点,男女对唱,多到极致,也就是一两个会跳舞的女生短短地跳一段。
我永远记得蔡景那天唱的歌。
还是刘德华的,班上大概没有人听过。
可我听过。
他唱的是《我不够爱你》。最后一句歌词是:“我失去了,我不够爱的你。”
同学们今晚唱的歌,多少都有点隐含意义。他唱完后,大家都起哄,问他唱给谁的。方佑轩甚至直接撞着他的肩膀,问:“是不是给盛葳的?”
蔡景笑了一笑,没说话,甚至从头到尾也没有看我一眼。
盛葳那天也唱了一首歌,我听歌不多,不知道歌名,就记住了一句歌词:“好想牵你的手,走过风风雨雨,有什么困难我都陪着你。”
我没有唱歌。我只是坐在角落里,时不时地望一眼窗外的灯光。这一片我和蔡景共同看了两年的灯光,也许是最后一晚了。当耳畔传来盛葳的歌声时,我转过了头去,看着她站在空出的教室中央,拿着黑板擦当麦克,半眯着眼睛,唱得很是投入。
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个晚上,他们到底聊什么聊了一夜。这个总喜欢把辫子梳得高高的劲爆女孩,又聪明又灵巧,人美心善。
如果当初蔡景喜欢的是她就好了。
我也不会这么难过。
教学楼整夜未熄灯,我们先是在教室疯了半夜,后半夜有人渐渐离开教室,各自三三两两去了其他地方。我和蔡景没有再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方佑轩何立乾盛葳还有早已经转到隔壁班的桂梓仪也来了。我们六个人一起穿过镇区,一直走到河边,爬到堤上去吹夜风。
我们这里夏天的星空总是繁星点点,河面还有灯火,倒影闪闪。有风吹来,非常舒服。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刻意要说的,就是不知不觉就又走在了一起。我们随意说着,笑着,回忆一下以前,再畅想一下以后。我们约定每年寒暑假回家都要聚一次,以后工作了,过年回家也要聚一次,天南海北,每年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我们坐在河堤上,一直坐到了星空西垂,坐到东方日出,坐到整个河面映红,开始金光闪闪之后,才离开回学校。在校门口分别,又各自回宿舍的回宿舍,回家的回家。
这一条共同走过的路,以后再也不会走了。
我心情空落地往家走,觉得鼻子有些堵,大概是吹夜风着凉了。想在路上买点药,但药店没开。我又想着回家了要煮点姜茶暖暖身,就好了。
当鼻子堵到没有办法呼吸时,我伸手揉了揉,摸到了满手又凉又湿的水渍。我呆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手上的水滴发呆。
然后我走不动了,蹲在不知道哪家没开门的五金店门口,把脸埋进了臂弯。
我想起蔡景唱的那一句:“我失去了,我不够爱的你。”
我失去小景了。
第23章 我们一起报志愿吧
总是沉湎于失去了谁,实在是太没出息。
人应该看远一点,不应该让自己为没有办法的事情难过太久。
说不定过了这座独木桥,后面就是阳关大道呢?
生活总是要过的,就像我爸是醒来张口就要吃饭的。
我努力收拾好情绪回家,希望能赶上给我爸准备早餐。
我离家已经三天,是前所未有的持久。不知道我爸在外面吃餐馆的饭吃多了会不会砸人家场子。
没办法,我妈把他养刁了,后来我又把他养刁了。都是自作孽。
不过事实证明,我还是不够了解我爸。他没有砸人家场子,他躺在门口的水泥地上睡觉。
第一时间我几乎都不敢动,觉得感冒可能发作了,有点冷,双腿失去了意识。一直到他的呼噜声传到耳朵,我才渐渐又恢复了知觉。
妈的!你就不怕有没长眼的开车路过轧死你妈?
我把一身酒气的他扶回屋里,给他灌了两杯茶解酒。他半醉半醒地喝了茶,又一头睡死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他喝醉喝到死,是不会记得走回家的。但多数情况下,我听到动静就出来了,从来没有测试过,如果我不在,他能不能自己爬回去。
看来是不能。
我不怪他沉迷喝酒,也不怪他沉迷打麻将。他只是太可怜了。他需要我妈,我知道。失去了我妈,他生活不能自理,人生没了奔头,我也知道。
我虽然顶着他儿子的头衔,但毕竟跟他没有任何血缘。
他只是一个孤寡老人。死了都没人送终的孤寡老人。
我一宿没睡,却仍然没有睡意,想要洗漱干点活,又觉得没有力气,最后只能干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没想到期盼已久的高考结束后,会如此空虚。
那之后,我一直在家里看着店子。每天就是洗衣做饭打扫屋子,有生意上门时,去给人洗洗车,或者去隔壁牌馆叫我爸来给人看车。
这段时间,我想的最多的,就是跟蔡景说,我会报考最近的大学。上学后,我放假就会回来,清明会回来,五一会回来,端午会回来,中秋国庆元旦寒暑假我都会回来。他有时间时也可以去看我,很近的,去市里坐高铁,一个小时就到了。我会等他,等他弟弟妹妹也考上大学,等他们家不需要他留在家里,等他去找我。我们在外面的大城市,坦坦荡荡一起租房子,一起生活,一起睡觉,一起说我喜欢你。
我是真的愿意等他,我希望他也能等我。
可怎么说都有些遥远,我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有时候我打开和他的对话框,意外地看到显示正在输入。我等着,想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
可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我们没有告别,却比和任何人都告别得彻底。
这期间,我见过不少同学。我虽然没时间和同学出去玩,但因为我家在学校附近,有远处的同学来镇上玩,晚上会来我家借住。
但我没见过蔡景。我猜他也没时间跟同学去玩。
空闲的时间里,我都在研究我的报考。按我的估分,应该能上个二本里比较不错的学校。我参照往年的分数,选好了省会城市里的一个理工科类的学校。
我想学计算机,据说这个挣钱。到时候,等我毕业工作了,挣很多钱。蔡景来找我,就算他找不到好工作,我也可以养活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