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神色,却并不是十分的萎靡,反倒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这是一个遇强则强百折不饶的女郎。
不似寻常女子般弱小脆弱的手掌拍上唐叶落的肩膀,带了几分并不常见的示弱,这位向来彪悍的唐门大小姐打断了唐叶落的话道:
“你累了,该休息了。父亲大人他......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今日是无法好生歇息了。你且去找个地方把行来安置下来吧。”
却是丁点也不去问及,这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小爷,为何会有这般不正常的反应。
女人的心思总是敏感的,直觉里,这位向来顽劣的堂弟,现在非常的脆弱。
☆、第15章 神秘婆婆
并没有去反抗唐元沫的话语,也没有去计较这位堂姐难得的低声下气。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唐叶落几乎是脚不着地的,向着外面走去。飘忽迷乱的思绪里,抓不到半点的头绪。
容楚的打算江宁猜不透,但很显然的,这剑修并没有久留的意思。
也是,对这些修行中人而言,世俗红尘中所发生的一切即便是再怎么的奇异惹人注目,于他们而言都只是虚妄。所追求的,皆比不过那莽莽天道,玄之又玄的天地至理。
这样的道路,他,也能走过吗?
莫名的,江宁对自己产生了丁点的怀疑。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便被他无情的镇压与斩断。
脑海里闪过老道士陈抟的身影及这剑修容楚的种种奇异,心底有什么变得极其的活泛与火热:
总有一天,他江宁,也要和这剑修男子一般。站立在这天地之间,纵剑逍遥,无所畏惧!
容楚平淡而没有丝毫波澜的目光划过这客栈里的一切,抬了脚,不引起丝毫注意的向着外面走去。明明是那么出色的男子,白衣,黑发,身如利剑。全身上下都透露着高雅而不可侵犯的气息。缱绻的眉目间,有着淡淡的雍容和丝丝几不可查的冷凝。可周围的人们,却仿佛视而不见,完全忽视了这男子,任凭着他走出众人的视线。
只不过相较而言的江宁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新任益州知州所带来的少年郎,即便是自入蜀以来便因着种种原因并不曾出现过在众人的眼前,可在众人向来灵通的耳目里,还是有着这么一个人存在的。
甚至还有人翻出了那张咏张知州往年的事迹。探出了这叫江宁的少年郎,在张知州心里所占的地位,并不一般。纵是对待自己嫡亲的子侄,也不若这位这么上心的。
更何况江宁在唐府养伤,唐门的几位大多是见过江宁的。
先前忙着一应的事项,未曾与江宁打过招呼。这一抬首间唐元沫便见得江宁意欲离去的身形,唐门大小姐自是不依。更不用说,江宁是陪着唐叶落出去的,却独自走失了这么长时间。张知州仁慈,并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也没有因此而做出任何怪罪的举动。可于情于理,唐门都得给张知州一个交代才是。
“前面可是江宁江公子?”
女郎略带惊喜的声音自后方传来,生生止住了江宁接下来的动作:
“张知州甚是挂念公子安危,还请公子无论如何,也得在此逗留些时日才是。张知州不久便当到来。”
美丽而又聪明的女人,并没有去问及江宁失踪的这些时日里经历了些什么。现在这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又将去往何方,只是旁敲侧击的将选择权交在江宁手上。
“唐姑娘所言可是属实?”
并没有过多的客套,眼见着容楚转眼间便失去了踪影。江宁索性转过身来对着那一身红衣的女郎问道:
“张先生他......可还好?”
“王大官数月前便已班师回朝离开了蜀地。年关将近,有灌江口一地的官人来报,此地庙宇神像多有毁损。张知州放心不下,便决亲自前来探查。至于我等,不过是个打前哨的。张知州的船只,想来明日便会进入此地。”
盈盈施了一礼,这女郎待人接物上,倒并不如先前所表现得那般彪悍。极有分寸,与先前所见更是判若两人。也是,蜀中唐门的大小姐,又岂是无知鄙薄的人选?
更何况,现阶段的大宋朝,虽然那几位嚷嚷着“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的老夫子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呆着,又或者尚未出生。可对女子的管制却也不如唐时那般开放。这位唐元沫唐大小姐以女子之身行走江湖,所付出的艰辛,更甚男子百倍。
“天色已晚,又出了这样的事故,江公子不若在此歇上一宿。待到明日张知州到来,再做打算。”
短短数语中,透露出的信息,着实不少:
比如,先前唐叶落在江宁醒时所说的,关于他叔父唐尧卿和张咏合力坑害王大官的事情已经成功,要不然现在留在蜀地的就不会是张咏张乖崖;比如,治理蜀地一事,已经走上了正轨,要不然张咏张知州也无法抽出时间来关注庙宇坍塌的事项;又比如,那群船上所遇到的赐乐业人,他们的商业计划显然已经打动了张咏这蜀地的父母官,益州知州。
因为江宁知道,仅仅单是些许庙宇神像的坍塌毁损,并不值得张咏这位新任的蜀地知州走上一遭。
在这大宋朝,在这千年前的世界,于江宁而言,张咏是第二个于他有恩的人。不管这其中是不是有着对老道士陈抟的诺言在内。而第一个,便是业已仙去的老道士陈抟。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不得不说老道士陈抟的看人眼光极其标准。不管是江宁,还是张咏,都不是那等为了利益或者其他而罔顾天理道德的人。更不用说,在接受了老道士陈抟的托孤以后,这几年来张咏尽心尽力,却也是半点都不曾委屈了江宁。江宁对此自然也是感念的。
这也是为何,江宁在听到那唐门大小姐唐元沫的呼唤之后,便停住了脚步的原因。
接受了这位唐门大小姐的一般好意,也不矫情,在这周围寻了间客栈住下。洗好澡,换上衣物,又有那衙门里的官人前来询问了些许出了命案中的客栈里的信息。堪堪折腾到深夜,江宁方才有时间整理这些时日里来发生的事情。
他这也算,半只脚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修行世界?
烛火下的少年郎如此做想着,并不知,在那木制的门窗之外,所有的一切,皆已为水波所淹没。
沉睡着,所有的人、事、物,皆好似堕入了久远的梦幻,发不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有暗沉沉的水波,好似轻烟薄雾般,将一切掩埋。不露丝毫声响。
睡梦里的众人略带不适的皱了皱眉头,不单单没有惊醒,反倒好似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幻。
有人首而鱼尾的女郎自那水波中探出,远山春水般的眉目间,一派深沉的怨恨之色。
白皙修长的指尖于水面上划过,长长的鱼尾在夜幕下闪动着冰冷的流光,狠狠的向着房屋最集中处拍落。
朱提女王,梁利。
这千年前的朱提女王,蜀王杜宇的妻子。在这千年后的时空中,在这末法之世,便如那女郎青离所言的,早已丧失了离开这世界的决心。竟然妄图以这凡俗之人的性命,为己身那束缚囚禁的怒火陪葬。
但这一切并不是结束。
莫说是在此方世界天地灵气尚存诸天神佛道统未绝之时,便是在这诸天万界之中,有无数穷凶极恶之徒,因着这样或那样不是原因的原因,屠城灭国,业障孽力不可胜数。却也极少会有对普通凡人出手的。
并不是好心,而仅仅是属于修行者的尊严与骄傲,使得他们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
人生百年,朝生而暮死。浑浑噩噩,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往。于那动辄修行百千载的修行中人眼中,又与蝼蚁何异?
而人,只要不曾损害过自己的利益,又怎会无聊到去收取那些蝼蚁的性命?
但梁利不同。
这是一个疯狂的女人,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
疯狂到,可以不顾一切的让这世界为她那并不圆满的爱情陪葬。
更何况,毁坏了龙女庙宇的江宁和容楚,给了她进一步疯狂的理由!
她伤不了那看不清实力的白衣剑修,可这并不代表她无法杀掉只是普通凡人的江宁。
至于这其他的生灵,不过是区区陪葬罢了。
久远记忆里的那些王室正统教育已然远去,唯一刻入骨髓的,便只有那份独属的狠戾与霸道。女尊国度里的朱提女王,生来,便该唯我独尊藐视一切。而她的尊严与骄傲,不容侵犯!王者的怒火,卑微的凡人,只有承受、且付出惨重的代价方可消泯。
但她显然是忘了,除去一个剑修容楚,这世间,这已经开始陷入末法之世的世界,并不是只有她存在的。
火红的花朵自暗沉沉的水流中绽开。没有人知道,它来自何处,又是怎么出现并开放。仿佛那一眨眼间便发生了这使人猝不及防的改变。
有白发苍苍的老妪,自那水中探出身形来。手中拎着高及腰际的粗大的木桶,缺落了牙齿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天气寒冷,姑娘,喝口热汤如何?”
也不见其如何动作,枯瘦有若鸡爪的双手一只稳稳当当的拎着木桶。另一只却是自身后掏出一只破碗,从那黑乎乎冒着诡异热气的木桶中舀出一碗辨不清颜色的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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