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到了放映室门口时没打算进去，他站在窗口朝里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对着窗户坐在投影屏前面的人。
从江泠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些他的侧脸，不过也只是稍稍一瞥而已。那人垂头坐着，脊背挺得很直，头发蓬松清爽，在光线的照射下还有些许发亮，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在纸上划过，叫人觉得心里痒痒的。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脸，但江泠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留意到窗外站着的江泠，周婕云朝他点了点头，又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边站站，等自己不能从窗口看到江泠的身影，周婕云才叫了陶桃一声。
“看好了吧？来试一次吧。”
陶桃有些紧张得咬了咬唇，回头看着周婕云，点了点头。
陶桃这一回头，那张脸便刚好撞进江泠的双眼中。
江泠侧身站在窗边，看着陶桃的双眼里盛满了诧异和吃惊。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离窗台更近了些。细细打量着那张脸，江泠便想起来那天在摄影棚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还有那双指着自己肩头时无辜的眼。
江泠忍不住笑了出声。
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小，而自己竟和一个人有这样的缘分。
安静的房间里，陶桃和周婕云面对面站着。
周婕云横眉瞪着陶桃，眼神十分不善，陶桃的眼神却不似她那般充满怨恨，他只是微微歪着头去看周婕云，抱着手臂斜斜得站着，仪态并不端庄。
周婕云紧了紧牙根，上前踢了一脚陶桃伸出来的腿，大声呵斥道，“站没站相！像什么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吊儿郎当！”
周婕云这么快就进入状态，这严厉的声音让陶桃暗暗吃了一惊，但眼中的诧异很快又消失不见。
陶桃扬了扬眉，收回了脚，嗤笑出声，“我怎么吊儿郎当了？我就算不吊儿郎当，你还不是看我不顺眼吗。”
陶桃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够到位，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尴尬，这种刻意伪装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次任务中的伪装，陶桃第一次尝试难免会不适应。
陶桃的反应周婕云看在眼里，她放缓了气势，想要将陶桃带入角色中来。
周婕云有些哽住，她的眼神软了下来，双拳紧紧攥在身侧，看上去颇为手足无措。
“我……你怎会这样想……我是你妈……”
周婕云的话慢慢吐露出来，那双与表演前完全不同的双眼让陶桃渐渐进入了情境中。
陶桃一脸厌烦得抬起手来，像是一秒钟都不想听下去。
“别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陶桃说着就要转身，却被周婕云一把拉住了手臂，眼神迫切得要挽留，“儿子！你还想惩罚我到什么时候！”
“当初离开是情非得已，现在……现在回来……”
周婕云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陶桃一直抱着手臂看她，眼神冷漠又疏离，像是早已将她看透，却又什么都不屑去说。
在陶桃这样的眼神之下，周婕云这个“母亲”无地自容。
看着眼前的周婕云，陶桃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他笑着打掉周婕云的手，藏在身前的拳头紧紧攥起，却又无所谓得耸了耸肩，“你说不出来我来替你说。”
“你抛弃我们是因为跟了别人嫌我们累赘，你现在回来是想分一笔拆迁款，就是这么简单。”
周婕云紧咬下唇难以开口，她想伸手去拉陶桃，却被陶桃利落得躲开。像是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现自己的厌恶，陶桃还往后退了两步。
周婕云艰难喘息着，连连摇头，“我不是……”
似是懒得再听她多言，陶桃在心里给她判了死刑。
他皱着眉满脸嫌恶得往后倒，“啧”了一声，“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陶桃便转过身去往前走。
他的双拳仍旧紧紧攥着，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他的双臂上青筋格外突出，而他紧紧皱着眉，牙关紧闭，颈侧两边的经脉也显而易见，那双眼更是透着一股子寒气，有些慑人。
周婕云在身后看着陶桃的背影，能感觉到他绷直了脊背，有些赞许得点了点头。
“就到这里吧。”
陶桃正紧绷着身子往前走，突然听到周婕云的声音便脚下一软，差点崴到。
陶桃这会儿还没能从刚刚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心里有些苦涩，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后才转过身走回周婕云身边，眼眶还有些发红。
“老师，刚刚我哪里有问题吗？”
周婕云笑了下，朝他身后的摄像机扬了扬头，“都录下来了，你可以好好研究。”
“先自己找问题，之后我再告诉你哪里有问题。”
周婕云说着便抬手指了指陶桃身侧的摄像机，“这里有三个机位，你可以看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往投影屏旁边的门走，进去后往左走到书桌前，负责剪辑的老师会播放给你看。”
陶桃走进那扇门后，周婕云才抬脚往外走。
她出去时江泠正靠墙站着，脸色很是明媚，不似他以往那副对什么都冷冷淡淡没有兴趣的样子。见他这般，周婕云以为他这是对陶桃满意，便也高兴得笑了下。
“今天是他第一次演戏，你觉得如何？能打几分？”
江泠想了想方才陶桃背对着自己和周婕云时颈侧的青筋，微微点头，有些赞许，“还不错。至少及格了。”
听江泠这么说，周婕云倒是有些意外。在周婕云心里，陶桃方才的表演可以达到七八分。虽谈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演技，但至少比现如今很多演员都好得多，最起码他是真的进入了角色，成为了角色，并且在背对着自己时也没有投机取巧光图省事，总的来说陶桃的表现让周婕云惊喜又满意，所以她以为江泠也不会觉得差，倒是没想到他的评价中规中矩得有些应付了。
周婕云耸了耸肩，也没纠结这个。
她侧头看了眼屋内，问道，“你觉得他合适吗。”
江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陶桃。陶行知的陶和桃子的桃。”
江泠眉梢轻动，喉间上下滑动，唇齿间吐露出两个字来。
“陶桃。”
江泠嘴角微扬，心情很好。“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周婕云笑了下，“可不是，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有意思。”
想起陶桃在电梯里明亮的灯光下微微垂头笑着，脸颊微红的模样，江泠倒觉得他真有那么几分像一颗桃子。
粉粉的，嫩嫩的，水灵水灵的样子叫人真想咬上一口。
江泠心思微动，心头有些作痒。
他微微咳了声，朝窗户里看了看，虽然看不到陶桃，却总觉得心上有些柔软。
“我可以问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入行吗。”
周婕云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受人之托教教他。不过我觉得他起初对这行没什么兴趣，也就是昨天才稍稍看出点他的兴致来。”
江泠心中有个猜想，但他又觉得不切实际，索性将那猜想抛到脑后。
没得到江泠的回答，周婕云有些着急，她追问了句，“所以你觉得这孩子合适吗？依我看他是这一阵子我见到的和剧本中的李想在形象和气质上最为符合的了。”
其实早在看到陶桃的那一刻江泠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是鬼使神差间，此刻江泠看着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陶桃摇了摇头。
今日的陶桃看上去特别好看，正如江泠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样惊艳，他也特别挺拔，肩颈时刻绷着，腰背也挺直着，是永远不会认输的样子，他还特别坚韧，那坚韧中透着几分从容不迫与恣意洒脱。
所以江泠相信，他绝对是目标明确并一定会接近目标的人。
只是江泠很想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
“他不合适。”
如果想知道他要走向何方，就须得阻断他面前的道路，让他重新走出一条道来。
江泠是不相信命运的。
但他觉得，若是下一次还能见面，若与他的重逢不是命运安排，那么自己一定能知晓陶桃目光所及之处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
第10章 拒绝
周婕云是诚心想要推荐陶桃去尙青剧组的，并且陶桃也是她在众多演员中觉得最合眼缘最合适的那个，虽然没有任何经验，但总好过表演痕迹过重的演员，再加上他天赋不错，好好培养肯定能惊艳四座，所以这会儿听到江泠的拒绝，周婕云有些意外。
她看了眼江泠，转身从门缝中探头，喊了一声陶桃，“你先坐会儿，我有点事。”
陶桃点了点头，乖乖得坐在椅子上看剧本。
周婕云将门虚掩起来，微微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不合适？因为是新人吗？”
江泠摇头，“多谢老师的好意了，在我看来他和这个角色并不十分合适。”
“当然，若这个角色与他有缘，那自会再见。”
周婕云还想再帮陶桃争取一下，可她知道江泠的为人，向来说一不二，就算自己是他多年的老师，恐怕也只能得到他几分尊敬，仍难以改变他的想法。
周婕云皱着眉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遗憾得点了点头，“那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