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新一顿了顿,难道要他说出他哥哥已经被吃了的事实吗?
“死了吗?”少年看着泉新一迟疑的神色,随口而又轻巧地问了出来。
泉新一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看不出少年是真的相信了,还是只是随口开玩笑问了出来。
岛田秀雄听着这两个人的谈话,眼神说不上冰冷,却像是死了一般。
他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正常,或者说近乎于非常的不正常,他的理智和平静完全被全然瓦解。虽然他的躯体并没有受伤,却感觉到了一种遍布神经的钝痛感。
身体的感官突然放到了最大,车辆声,行走声,谈话声,还有人类的心跳声,所有的声音嘈杂不堪,疯狂地涌入脑内,翻涌的强烈的厌恶感和暴躁感充溢了所有的神经。无法再忍受,也无法再忍耐,他似乎即将疯狂地失控。
岛田秀雄想,他会在这里杀了泉新一,然后杀了那个姓藤本的聒噪的女人,杀了所有阻碍他视线的人类,最后吃了这个名为藤岛安的大概有所不同的人类。
这种角色扮演早该结束了,他本来就不应该留下这个人类这么长时间,更不该耗费这么多的精力在这个人类身上,既然一切都暴露了,那便只能吃了他。
是的,吃了他。
然后,他听见了少年的声音:“我知道。”
在这一刻,世界又猛地寂静了下来,他好像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只剩下那一句我知道,似乎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第65章 死期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怔住的不只有岛田秀雄,就连泉新一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在开玩笑!”泉新一愤怒地说着,光看那少年一脸平静无所谓的表情,还有说的这么轻巧简单的语气。身边的哥哥不是真的哥哥,而自己的亲哥哥已经死了,这种消息不管再怎么想都会恐惧惊慌的吧。
“你这人真奇怪。”少年挑着眉有些无语地看着泉新一,“是你自己一直逼着我相信你的话的,我说我知道了,你还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问我什么?他,他,他不是你哥哥啊!”泉新一瞪着眼,无法理解地看着少年。他还记的他在看到母亲被寄生兽占据了身体后内心尖锐的疯狂的痛苦,和之后拼命去报仇的愤怒和仇恨。
而身为亲生弟弟的少年,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去接受这样一个杀害了自己亲人冷酷而又残忍的寄生兽,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都说了我知道。”少年已经一脸无奈的表情了,“那又怎么样?”
“你是疯了吗!”泉新一微张了张嘴,觉得有些窒息的冲动,然后猛地喊了出来,手指着一脸平静的岛田秀雄,“他是杀了你的哥哥才占据了这个身体的,你竟然说那又怎么样?他杀了你的亲人啊!”
岛田秀雄的手指微微颤抖,阴霾的眼神里凝聚着深邃的风暴那么望着泉新一。
“我和岛田秀雄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不好。”少年淡淡地说着。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哥哥被杀死了也无所谓?”泉新一觉得喉咙口有些干涩,仅仅只是因为感情不好,就可以任由自己的哥哥死去也假装毫不在意吗?
“八年前,我和爸妈出了车祸,爸妈都死了,而我你也看到了双腿残废。”少年随口说着,听起来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然后我哥就再也没有管过我。”
“就算没有管你,那他也是你唯一的亲人啊。”泉新一愣了愣,然后迟疑地说出来。
“就算,他把我关在家里八年不闻不问吗?”少年的紫眸里染上了一丝清冷。
一个人有多少的八年,而他又能有多少个八年。
整整八年的时间,他被锁在那小小的房子里,唯一的光亮便是那看向外面的窗口。
年仅八岁的他从医院里醒来后的生活就彻底陷入了黑暗,父母双亡,双腿残废,身为哥哥的岛田秀雄将所有的错归咎在了他身上,他的仇恨,他的愤怒最后都只有让他这个弟弟扛着。而他,在失去了所有后,没有听到哥哥口中一句安慰的话。
【你怎么没有死。】
那个时候,睁开眼的他听到站在床边的一脸阴冷的岛田秀雄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是他的错吗?他不知道。
他和他唯一的哥哥,即使住在一栋房子里,也像是互相仇视的仇人一样。那些阴冷仇恨的眼神,尖锐讽刺的语言,愤怒不满的打骂,每一件都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心。他闹过,吵过,怨过,恨过,身为兄弟的他们同样嚣张跋扈地争吵过,最后这些阴暗一点点地在沉默中泯灭。
然后,岛田住校后,他便终于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不用再忍受那个男人,他的哥哥也不用再忍受他这个残废。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一遍一遍在空荡荡的家晃来晃去,一天一天想着该怎么度过无聊的一整天,然后他也就这么看着日出日落,一个人过来了这么多年。
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不被期待也不被需要的人。
而他,正好就是其中一个。
他有时便想,也许哪一天岛田回来看到他饿死在房间里也不会惊讶,更不会为他悲伤。
是的,就算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只是无声无息地少了一个被所有人忘记的人而已。
“我不在乎现在背着我的人到底是谁。”少年的双手缓缓束紧,用力抱住岛田秀雄的脖子,然后将脸颊努力凑到岛田的脸边贴着,“我只知道,八年来第一个带我出来的人是他,第一个吃我煮的拉面的人是他,第一个和我说我回来了的人是他,第一个会做饭给我吃的人是他……”
“这还不够吗?”这已经很足够了。
足够让这个少年把所有的依赖都寄托在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身上。
泉新一哑然地看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少年,最后声音有些干涩而又颤抖,“即使,他是吃人的怪物吗?他吃了你也无所谓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万物都有规律,牛吃草,人吃牛,自然也会有生物以人类为食,这样的食物链是自然的规律。既然都没有人干涉人吃牛,人类也没资格去干涉有其他种族吃自己吧。”少年懒散地说着,然后猛地突然意识到了,瞪大了紫眸,“等等!”
“哥,你竟然吃人吗!”少年凑到岛田秀雄的耳边,惊讶地大声喊着,“你不会一直把我当储备粮吧!”
泉新一的眼角抽了抽,为什么这个人到现在才抓住了重点。
“我把你当根草。”岛田秀雄终于说话了,微微侧过脸去让他的视线能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眸。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不吃草吗?要让牛来吃我吗?”
泉新一无法忍受自己面前,一个人类和寄生兽在类似于打情骂俏地兄友弟恭着,将右手放到耳旁轻声地问右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最后在和右稍微小吵了几句后,泉新一还是一脸纠结地回去了,而这个插曲过后,这一次岛田兄弟的饭后散步时间格外的长。
终于回到房子里,少年趴在岛田秀雄的背上深叹了口气,“我回来了。”
岛田秀雄顿了顿,也说了一遍,“我回来了。”
少年伸手打开灯,然后岛田秀雄将少年放回了轮椅上,手却被少年突然抓住。
“哥,对不起。”少年抬眼认真看着岛田,“藤本太太的事,我说我会考虑,其实我是准备答应的。要说原因的话……因为我知道,哥在那一天会死。”
“哥,我能看到每个人死亡的日期。”
他一开始不懂,便会直白地将日期说出来,而渐渐地有人死了,周围的人忽然记了起来曾经有个孩子提到过这个日期。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永远都是最可怕的,有人在周围低声地议论着他,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但他后来,也终于明白了这个日期是不好的,到了那一天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看到父母同一天愈发逼近的日期,他和父母说,父母却皱着眉让他不要再说这种事也不要再瞎说。
日子愈发逼近,他越发的恐惧不安,直到硬生生地逼出了病来,发烧又呕吐不止。
在那一天,父母载着生病的他去医院时出了车祸,两人伤重不治,而他双腿残废。
所以,当哥哥将父母的死责怪在他的身上时,其实他也是认了的。
就算岛田秀雄对他再怎么不好,他仍旧是他哥哥,他也从未想过离开。但是岛田秀雄死了以后,他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他心中也许真的是一直在怨恨着岛田秀雄的,看着他死亡的日期一点点逼近,内心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和即将自由的挣脱感,但同时却又从心底蔓延开来钝钝的搓痛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他的亲人也要离开了。
“我知道,那一天哥会死。但是过了几天后,你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