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很喜欢秀子的双眸,那双幽紫的瞳仁总是清澈翩然。
夏目贵志二十八岁有了孩子,他的日子在将友人帐里的名字大都归还之后便开始平静了下来。此时当夏目有了自己的小孩时,还有许多妖怪带着礼物跑过来祝福夏目。
听到秀子说这几天总觉得家里有种凉飕飕奇怪的感觉时,夏目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随后也便让妖怪陆陆续续离开了家。
夏目的孩子是个女儿,亚麻色柔软的短发,随她的母亲有一双紫色的瞳仁。夏目弯起了眼,温柔地笑起来,眼中满满的全是宠溺,然后俯身轻吻着熟睡的小孩的眼睛。
他为女儿取名夏目安槿,有时唤着孩子的名字时,夏目会不由自主地将安这个字在唇舌间多揉捏着重复了几次。这也有些奇怪,他竟然如此喜欢这个字,就像是曾经这样唤过谁的名字一样。
猫咪老师仍然留在夏目的身边,打量着夏目的女儿,对这个小小的柔软的生物似乎非常好奇。夏目经常看到自家的女儿抱着猫咪一起睡着午觉,那场景温暖得似乎软到心坎里。
尽管猫咪老师时常抱怨安槿会捏着他的脸,拽着他的短尾巴不肯放手,但是猫咪在安槿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猫咪的时候,仍然会无奈地走过去让女儿当成玩具一般抱着。
夏目四十六岁的时候,安槿已经高中毕业考上了其他城市的大学。一开始听到安槿说要去外地读大学的时候,夏目有了几分茫然,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夏目却觉得有些奇怪。
秀子有些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外地读书,仔细想了想之后便和夏目提出一起搬去外地住吧。以夏目这么多年的教书经历,很多好的学校也聘请夏目去外地教书,只是夏目婉拒了。但是现在女儿离开了小镇,他们大可以一家子搬到那儿去,夏目依旧教书,秀子可以开一家新的蛋糕店。
那一次,夏目想了很久,秀子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且秀子已经将所有的事想好。秀子以为夏目会很快同意的,毕竟从第一次遇见的时候秀子就知道夏目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温柔地注视着,像是只要你开口他必能听到并一直包容。
但是这一次,夏目却并没有同意,他还是想要留在这个城镇里,不想离开。秀子听到后,回房间哭了一会儿,最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猫咪老师,你和安槿一起去吧,她一个孩子去外面上大学我不放心。”那个时候,夏目独自坐着小品着清酒,然后看向直接嘴对着酒瓶猛灌的猫咪老师,过了这么多年,斑仍然是这么喜欢喝酒。
“夏目,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圆滚滚的脸蛋上红扑扑一片,猫咪将酒瓶滚到了一边,然后又一次认真地瞪着夏目问出了这一句话。
夏目愣住了,似乎很久没有看到斑如此认真的神色,只是这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潜意识地不想要离开这里而已。
“住久了,感情便深了吧。更何况藤原夫妇年纪大了,我也不放心他们啊。”夏目温和地笑着,抿了一小口酒,他隐隐约约觉得大概还有些理由,却记不起来。
“青木河南边的神社……”猫咪看着夏目,最后缓缓地说出了口。
“嗯?”夏目疑惑地看着猫咪,除了过年他似乎已经很久未曾去过神社里了。
“去看看吧。”猫咪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夏目,最后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夏目隔日里便去了,习惯地买了和果子,那神社似乎常年没有人打理早已经破旧不堪,那高大的树早已干枯,干瘪的枝干上空空如也,青石台阶上也杂草丛生,大概真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吧。
奇怪猫咪老师为何要让自己来到这座神社里,夏目皱着眉细细打量着,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却将刚买来的和果子放在了供奉台上。
在那一刹那,夏目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总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这个时候,应该有个人会伸手捏住一个和果子,然后懒散地放在口中,一点点吞咽着。
夏目金褐色的双眸骤然收紧,不由得转身看向神社里那棵干枯的大树,他却恍然看到了樱花翩然起舞,簌簌的浅色花瓣随风漫天落地,有一抹白色从树枝上如同微风般悄然落下。
但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仍旧是一个荒无人烟的神社,而自己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
夏目五十六岁时抱上了孙子,安槿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秀子很开心每天都忙活着照顾小家伙。这个孩子比安槿小时候要淘气的多,猫咪老师似乎拿这个孩子更加没辙,所以每次都会一惊一乍地故意躲开。
有的时候夏目还笑称猫咪老师变成了奶爸,那个时候猫咪似乎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炸毛地在夏目脸上划了一道。不过事实上,夏目很感激斑,一直陪伴守护着夏目一家,从玲子到自己,再到安槿和她的孩子,猫咪老师始终都一直守护着。
同年,病重年老的藤原夫妇在见到夏目的孙子之后也似乎达成了最后的心愿,相继微笑着离事了,安详地闭上眼睛,似乎毫无痛苦,就这样这对夫妻相互陪伴了一辈子。
他们一直把夏目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而夏目也将他们视为最重要的家人。在黑白照片前,安槿抱着秀子,而秀子哭得很伤心,夏目只是静静地跪着,红着眼眶。
“他们很幸福,一辈子相伴相依,幸福美满。”最后是猫咪如同以前一般坐在了夏目的肩膀上,用爪子拍了拍夏目的头,语调像是在安慰夏目。
夏目抬了抬头,看着照片里嘴角扬起,笑得幸福的藤原夫妇,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听到有人说过——【愿夏目贵志一生喜乐静好,平安无忧。】
只是,他却不记得到底是谁说过这句话。
夏目七十三岁时,身体日益变差,在一次病重之后便只能卧床安心养病。在家人焦灼担心的视线里,医生检查完身体之后将家人小声喊了出去交谈,夏目隐约透过那扇门听到了妻子和女儿低声的抽泣声。
夏目叹了口气,缓缓抬起了手,干枯的手上有着褐色的老人斑,手背不再平滑反而是有些褶皱,手掌是凌乱的纹路,而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夏目做起来都有些艰难。
夏目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但是他也并不害怕,生老病死这是人类的自然规律,而夏目觉得这一辈子他有着最忠实朋友斑的陪伴,有着温柔的妻子体贴的女儿,现在就连孙子也都平安地长大成人了,他这一生平安无忧,着实没什么遗憾了。
身体越发地沉重,每天的睡眠时间也在不断变长,当夏目醒来时看到守在身边憔悴的秀子时,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秀子花白的头发。
秀子还是如同年轻时一样依旧爱哭,颤抖着握着自己的手,红着眼眶哭得像个孩子。
夏目有个箱子,箱子里是铃子外婆的遗物,那里面有两块白布,一块裹着破碎的玻璃碎片,一块裹着碎裂的木屑,但隐约看的出那曾经是一个偶人。
这是夏目玲子的遗物,他却总是会看着那两样东西默默出神,他总觉得那些东西似乎与自己有关,但是那明明是外婆的东西,并不属于他。
而如今,年老将死的夏目却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他将那碎裂的偶人放在床边的台子上,那是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
夏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习惯性地会看很久,久到觉得自己脑海中似乎都能够凭空幻想出了一个纯白色的身影,那个人有着干净耀眼的轮廓,只是夏目却看不清。
夏目最近经常做梦,梦里总是会看到漫天的樱花,然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静静伫立在那里。只是,不管夏目怎么拼命去追赶,却总是靠不近那个身影。
“巫神大人……”
那一夜,夏目猛地惊醒,最后沧桑的嗓音里唤出了那个人,隐约里听见猫咪老师的一声叹息。
夏目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尽管身体越来越差,夏目却依旧看着那破碎的偶人发呆,一看便是一个下午。回忆像破掉的沙漏一样涌了进来,夏目觉得这几十年真的太漫长,漫长到他已经无法回忆起十几岁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觉得,生命里似乎多了一段空白,那段空白的名字是巫神大人。
“猫咪老师,你知道巫神大人吗?”躺在床上,年迈的老师看向守在身边的猫咪。
“夏目,忘了便忘了吧。”猫咪叹了口气,那双猫眼里带着复杂与黯然。
“真的是忘了啊……”老人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偶人,眼里带着哀伤和无奈。
直到现在,夏目终于有了遗憾。
临死之前,他却未能记起巫神是谁,就像是错过了无数的光阴般,直到最后夏目依旧错过着。
即使夏目没有了那段回忆,他却仍旧是不断回忆着,他隐约觉得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直都留在身边,从少年,中年,然后一直到现在。尽管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他依旧觉得熟悉,熟悉到柔软的心脏角落里总是会疼痛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