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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攻得分 (而苏)


  你真不配赢……
  时过境迁,梁禧再去回想陆鸣川的话,愈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赛场上本就不该考虑那么多其他的事情,谁能得分,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可是,即便如此,再次回想起陆鸣川说这些话时冷漠的表情,他还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能够摆出的姿态——他或许骨子里面就合适赛场,因为生性薄凉。
  当时的梁禧被他丢在空无一人的更衣间里,在地板上躺了很久,他瞪着眼睛望向头顶的白炽灯,似乎要从这道刺眼的白光里看出些什么。就在那段没有任何起伏的空白里,梁禧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灵魂里抽离,少年懵懂而热烈的感情同他的肉体一样被人丢弃于地面。
  碾过千百遍,变得同那根在最后一剑中折断的剑条一样无用。
  陆鸣川最后一剑刺得很用力,剑条在亮灯起的一瞬间直接折断。
  梁禧蜷在地上,觉得胸口被刺中的地方疼得厉害。


第二章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是为城市铺了一层底噪,将临街那些车流声吞没其中。天色已经全然昏暗,就舒永峰的办公室里还亮着一盏白灯。
  岁月在少年和老年两个阶段显得格外刻薄,犹如蝗虫过境般无奈,催着人成长,再催着人衰老。
  舒永峰确实是老了,鬓角处已经长出了白发,被他剃得很短,只剩下一层灰白色的发茬。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像是烧了两三遍的焦油,混合着潮湿的水汽,一起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发酵。
  “该打世界赛了才想起来我这个老头?”舒永峰开口问他。
  梁禧今年十八,大大小小的比赛打了不少,真像他说的,就是在国外也没落下训练和比赛。现如今是到了该上世锦赛的时候,要想以C国人的身份参赛,他就必须要回国,要么把名字挂到省队里,要么挂在俱乐部名下。
  梁禧选择的是后者。
  “您这话说的。”他挠了挠头,脸上总算露出了点孩子气的笑容,腼腆,跟八、九岁那会第一次见着舒永峰的眼神一样,“就算是没有比赛,早晚也得回来的,毕竟根在这里。”
  根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他在刚到国外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做梦永远都是关于泊平,梦醒时分,一遍又一遍回想着这里的一切。有好有坏,也有让他害怕的,每一幅画面都跟刻上去了一般。
  他生过一阵子的病,心理状态不好,有时候半夜又梦见泊平,梦见那个人。
  这些事情还是如同影子,只要他在,只要太阳还升起,它们就一直尾随着他,拖着他的脚腕向下拽,像一条深渊里的恶犬。
  梁禧在这四年间没有学会遗忘,他学会的是妥协。
  他想,逃离并不是办法,只要他想站上世界的舞台,那么早晚有一天,他和那人还要相遇……那还不如早点见到,给两个人的故事划上一个句点。
  舒永峰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文件袋,一圈一圈拆开,将里面的资料抽出来,架着一副老花镜仔仔细细看完。梁禧坐在他对面,安静等着,沉默环绕在房间里,那场面不像是师徒重逢,反倒像是面试官和略显局促的应聘者。
  终于,舒永峰放下了文件,给了一句评价:“挺好,没耽误。”
  “嗯,答应您的事情我肯定……”
  “别。”舒永峰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的事,别为了答应我,我可担待不起。”
  梁禧无话可说,只能坐在那里等着舒永峰发话。
  “他们都说,你是冲着金牌回来的。”舒永峰从抽屉里又摸了支烟,打了两次没打上,烦躁地皱起眉又打了第三遍,这回总算点着了。
  他舒展眉头,长吐了一口烟,转而看见梁禧在这里,又起身去开了窗户,雨水斜打进来,本来沉闷的雨声由底噪变成了主旋律,梁禧听着心里面也跟着烦。
  “我是。”他承认。
  “还有人说,你是冲着陆鸣川回来的。”
  “……我不是。”他摇了摇头。
  舒永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不管到底是不是,该是你遇上的你也躲不掉,人是这样,事也是这样。陆鸣川这个小白眼狼我就指望不上啦,谁能想到到头来就剩你还待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边呢……”他碾灭了手中的烟头。
  “我等你一块金牌。”
  ·
  送梁禧出来的是舒桐颖,小姑娘跟在他身边念叨让他慢点走。
  “怎么了,舍不得你梁子哥?”
  “才不是。”舒桐颖蹦蹦跳跳的,跟在少年老成的梁禧身边完全看不出来两个人只差了一岁,“我是好不容易能出来放放风,你走慢点我就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唉,像你这种不用高考的肯定体会不到我们这种凡人的痛苦,每天都是卷子,我要做吐了。”
  “哪里的话。”梁禧笑了一声。
  他直接递交的国外大学,运动员特招生,代表学校比赛积分拿够了,过后再去补修绩点就可以,确实是不用高考。
  泊平初夏的雨还在继续下,细密连绵,梁禧替小姑娘撑着伞,一路走到院门口,两个人停了下来。正当舒桐颖准备和他说再见的时候,他忽然喊住了她:“桐桐,你知道……陆鸣川,现在去哪了吗?”
  “陆鸣川”三个字在梁禧的口中变得晦涩,舌头打结,自己跟自己较劲。
  回答他的是舒桐颖良久一声“啊”,随后小姑娘才皱起眉头:“他呀,他去森海了,早就没再跟这边联系。”
  “什么时候走的?”
  “哦,就是你出国之后没多久的事情。”舒桐颖自己撑开了另一把伞,跟他道别,“听说是拿了森海市一个俱乐部很多钱,就走了,我爸也没留他。”
  一辆汽车从梁禧身侧飞驰而过,轮胎压过路旁的积水,向旁侧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梁禧的裤脚。他像是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向前走,城市的灯光污染在雨中变得更加严重,每一盏车灯,每一块霓虹牌,都在水汽中幻化成了模糊的光晕,跟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一起跌入路面的积水中。
  原来,那人早就已经离开泊平了啊。可应当不是为了钱的——以陆鸣川的家庭条件并不需要他做出任何违心的选择。
  他该是真的想走……想来也是,泊平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那人曾经跟他说过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海边,如果有机会,他想带着梁禧一起去海边冲浪。
  可终归泊平没有海,两个人也没能等到一起去海边的那天。
  ·
  等梁禧踏进公寓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后半段路上刮起了风,雨伞遮不住斜落的雨丝,衣服已经湿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令人联想到刚裹完生鲜的塑料布,还带着一股土腥气。
  家里没人,公寓也是刚租下来,空荡荡的,没几样家具。
  梁禧自顾自在客厅里脱了衣服,光脚踩进了浴室,直到皮肤接触到干净、温暖的自来水,他才感觉活了过来。
  刚在浴室里快活没多久,外面手机铃声就跟催命一样响个不停。起初梁禧不打算理这段吵人清净的铃声,可铃声响得急切,仿佛是在催命。
  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他?
  梁禧睁开眼睛,从浴缸中豁地起身,浴缸里的水伴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几下。梁禧遛着鸟大喇喇去客厅抓起手机,放在耳边,声音倒还算一本正经:“喂,您好。”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阵刺啦声,紧接着又有几句听不清的人语。
  梁禧回国刚换了电话,通讯录还没来得及更新,没有联系人,他猜不到对面是谁,当即皱起眉头又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脆生生一句男音,夹杂着喘气的声音,“梁子哥,是我,白煦舟。”
  白煦舟?梁禧愣了一下。
  这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了,也是他在出国之后唯一还联系过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一年前,有一次他再打白煦舟的电话时,那边已经变成了忙音,而那会梁禧也刚好和父母发生了一些争执,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人又在国外……他以为两家的关系就此断掉,在试图联系了几次无果之后就放弃了。
  “小白……”他喃喃念了一句,随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联系断得太突然,以至于梁禧再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有点神情恍惚,发生什么了?
  似乎是信号不大好,梁禧听见电话里传来一阵电流扎耳朵般的杂音,随后是白煦舟发着抖的声音:“梁子哥,你,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钱?”梁禧知道这个澡怕是洗不下去了,他用脸和肩膀夹住手机,回到浴室里扯下了架子上的浴巾,房子地方小,一共没几步路,前后不超过十秒。梁禧把浴巾围在腰上一扎,这才听见电话那头白煦舟小心翼翼的问话。
  “两万,不,一万五,行吗?”
  梁禧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他烦躁地在头发上抓了抓。
  “哥,我也知道你刚回国,可是我没办法了。”白煦舟沙哑着嗓子,“是小柳,她生病了。明天吧,明天我去找你,我们见了面再细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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