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慌失措的跑下来,一把推开杜鹃,将少年护在身后,防备的问:“你是什么人?”
“我……”杜鹃张口结舌,他想说他是少年的朋友,但少年恐怕不会承认,毕竟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的!院里管理太松懈了,什么人都往里放!到时候真出了事故还不是我们担责!”护工嫌恶的看着这只来历不明的泥猴,一看就是没什么教养的野孩子,喋喋不休的向赶来支援的同事抱怨。
“我妈妈在隔壁的医院住院,”杜鹃小声解释:“我见他每天在上面看水,好像很想去水边,就带他下来了。”
护工狠狠的剐了他一眼,忍住了什么话没说,斥责道:“那你就好好在医院呆着!别来这里惹麻烦!你不是他亲戚,不准擅自带他行动!”
一群人心有余悸的护着少年上坡,选择性忽视了这只不慎闯入的泥猴。刚刚杜鹃一个人就能办成的事,他们三个人还搞得手忙脚乱,现场足够拍一支紧张的救援纪录片。
杜鹃赌气踢着脚下的石头,心想大人们就是喜欢小题大做,大哥哥明显就很开心能来水边啊。
“你赶紧回医院去!以后不准来这边!再来惹事我们就把你抓起来!”一个年长的男性可能是这里的管理人员,把救援的困难迁怒于人,扭头对杜鹃大呼小叫。
杜鹃好心办坏事,虽有不甘,但审时度势也不能和一群大人叫板,噘嘴不答。
轮椅上的少年突然回头,对他说:“我叫祝烨。”
然后他被人推走,消失不见。
现场太吵,杜鹃没听清。还以为他叫竹叶。
今天也自杀未遂的祝烨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告诉那只小泥猴自己的名字。明明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
可能是因为,千夫所指的委屈他那么熟悉,所以想要分给他一点温暖。
明明是一片好心,没想做坏事,却莫名被骂得狗血淋头。
更何况,他长得那么漂亮,像落难的天使,又像出逃的王子,连泥污也盖不住他眼中的光芒。
不应该是那副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
许是祝烨寻死的动机被人觉察,之后疗养院给了他更严密的监护,连晒太阳都有护工陪着。很长一段时间里,杜鹃再没有来过。
应该是被吓得不敢来了吧。
想到可能再见不到他,祝烨隐隐生出一丝失落。
毕竟那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关心他想做什么,并努力逗他开心的人。虽然会错了意,险些成为他自杀的帮凶。
就在祝烨快要忘记小泥猴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杜鹃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护工没有守着祝烨的间隙,蹑手蹑脚的摸过来,端着一张肆意欢笑的脸,怀里还抱着一只不知从哪捡来的小野猫,他说:
“竹叶竹叶,我又来找你玩了。”
祝烨记得,那是盛夏,杜鹃的笑容明媚灼眼。
但他不记得,自己是从时候什么时候开始放弃寻死的。
第34章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
夜凉如水,四下无人,祝烨低头亲吻韶子规的额头。
“后来姥爷突然把我接走,很抱歉没能和你道别,”他说:“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谢的啊……”韶子规惊慌失措,重拾旧时的记忆于他而言是惊喜,除此之外,他想不起来自己除了捣乱之外,还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为什么值得祝先生念念不忘,对他另眼相待。
“我最难受的时候,是你陪我熬下来。”祝烨笃定的对他说:“你是在至暗时刻,照进我生命里的光。”
韶子规呆呆的望着他,觉得祝先生像一位诗人。
“我没有那么好的,”他不信自己有那么好,“我不过是……”
欠缺管教的野孩子,到处乱跑罢了。
“其实我们去湖边那天,我本来是想投水自杀的,”祝烨苦笑着坦白:“结果阴差阳错,害你遭了殃。”
韶子规紧张的回握住他的手,攥得那么紧,差点错失的恐慌再一次填满了他的心脏。
“都过去了。”祝烨的吻从未离开,一直点在韶子规的脸颊上,他珍重的抱着小可爱哄:“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失而复得的喜悦中,韶子规放弃辩解,搂紧祝烨的腰,再度扎进他怀里。
贪婪的,听着他的心跳,嗅着他的味道。
他觉得祝先生实在太好了。就算明知配不上,也还是想要。
祝烨说:“我希望你能永远做一颗肆无忌惮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就像原来一样。
虽是对韶子规的期望,却更像是祝烨的承诺。因为他说:“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我没有在母亲离世的时候陪伴你,也没能在经年的磨难中给你保护和依靠。
苦难拿走了你的自信和勇气,我都能还你。
祝庆祥醒来时,天光微明,医院里的鸟雀已经叫开了。
这是最普通的黎明,他的生命却已经走到黄昏。
病房里空无一人,祝庆祥一阵失落,暗自埋怨肖文越来越不靠谱了。待他支撑着自己坐起,却发现旁边的陪护床上也躺着人。
病床太短,那人只能蜷缩身子才放得下。个子那么高的人,只能是祝烨。
他的眼眶霎时湿润。他这辈子,加上下辈子,本都不敢奢望祝烨能为他守夜,可他从来乖巧懂事的小儿子却这么做了。
而不是拿仇恨来剐他的心,趁他病要他命。
他小心翼翼的下床,蹑手蹑脚的靠近,不敢吵醒祝烨的安睡。近了才发现,那么小的一张病床,不仅装下了一个一米九的祝烨,居然还装下了第二个人。
祝烨背向祝庆祥的方向侧躺着,将韶子规挡得严实。病床太小,逼得两个大男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祝烨的胸腹一线含着韶子规的背脊,一条修长的胳膊搭在他的腰上,将人圈在怀里。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祝庆祥错愕之后泛起醋意。他的小儿子大概永远不会拿出这样的珍视来对待日渐衰弱的老父亲。
祝烨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绝望又无助的孩子。他用病弱的身体一样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有了倾其所有去爱护的人。
祝庆祥找水喝的响动惊醒了依偎着的两人,祝烨神态自若的起身穿鞋,韶子规神情羞赧,从床上弹起来后不敢抬头,宛若偷情被捉奸现场。
“你身体不好,应该回去好好休息,”密闭空间里祝庆祥比他们两更不自在,觉得自己好似一颗高瓦数灯泡,“这里有肖文就可以了。”
“你一病倒,苏姨肯定着急,”祝烨没说苏慧急什么,只沉静的说:“我怕肖文搞不定。”
一旁的韶子规虽然低着头,却麻利的倒了两杯温水,第一杯递给祝庆祥,第二杯递给祝烨。
祝烨接杯子时顺便握住了他的手,自然而亲昵的说:“谢谢。”
韶子规既气他没皮没脸不看场合,又欢喜他在生父面前毫不避讳,给足自己尊重和面子。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挨着祝烨在陪护床的床沿坐下。
“医生说,你从今天开始要住院。”祝烨转达医生的意见。
“好。”祝庆祥平静接受,只问:“祝氏那边,你一个人没问题么?”
“好在祝氏的股权集中,我打算今天就宣布两家企业合并的通知,”祝烨杀伐决断,捏皱手中的纸杯,说出自己的打算,“如若遇到困难,我会来征求你的意见。”
“好。”权柄既已移交,祝庆祥不再干涉祝烨的决定。
“只是苏姨估计不会善罢甘休。”祝烨担忧的说。他和祝庆祥都是聪明果决的人,却都在与苏慧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中输得一败涂地。
祝烨坦言:“她毕竟是你的合法妻子,我拿她没办法。”
“家人?”祝庆祥自嘲道:“你不也把祝煜弄到医院去了么。”
旁听的韶子规吓得一哆嗦,以为老人家终于要发难。可祝庆祥只是百感交集的看着祝烨,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感慨:“我是拿他没办法,也就只有你治得了他。”
“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治标不治本。”祝烨不屑的笑了。他估计祝煜一得到消息,都不会等骨头长好,就会跑到祝庆祥病房门口来哭爹喊娘。
“我的遗嘱就锁在银行,是经过公证的。我把名下的房产和车子留给苏慧和祝煜,信托基金每月给他们母子各拨两万块生活费。除此之外,都留给你。”祝庆祥突然提起这茬,他的面颊上已经浮着一层死气,不自信的问:“不知这算不算治本。”
祝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也知道这样对他们母子太过仁慈……”祝庆祥卑微的哀求:“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祝烨阴沉着脸,已经可以预料到今后几十年苏慧母子不断的纠缠和骚扰。尽管不满祝庆祥养虎为患的怀柔方案,但一时也想不出能彻底了结的好办法。
“如果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都同意。”祝庆祥做了让步。他能忍受苏慧几十年的折磨,不代表祝烨也要忍。
他又为什么要忍呢?若非卓依侬遇人不淑,摊上了他这么个糊涂男人,她的孩子本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爷,一生顺遂,绝不会和苏慧之流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