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虽然活蹦乱跳的,但是他体质其实很一般,跳楼机启动的瞬间对心脏负荷极大,萧然又有过被绑架的经历,宋枢衡还担心这种危险运动会唤起他的PTSD,于是宋枢衡苦着脸,一脸的英勇就义:
“好吧,哥……陪你上去……”
“哥?”宋枢衡嘴唇都发白了,萧然哪里有看不出来的,“哥你不舒服吗哥?”
“没事,之前刚进远山很多东西不懂,熬了挺多夜学东西,有点低血糖,没大事,哥撑得住,走吧,咱们买票去……”
“那还是算了,低血糖不能坐这个。”萧然果断更换行程。
宋枢衡溢出欣慰的笑容,把萧然揉在怀里搓了搓,谁知小家伙下一句话又让他倏然变了脸扎了心:
“这样充满刺激的事情,果然还是要穆先生在才最给力啊!”
宋枢衡恼怒地把萧然的脑袋揉成了一个炸毛的球。
高明峰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失笑不已——这个极品弟控。
三个人吃吃逛逛到了下午近三点,他们往宋枢衡和人约好的咖啡厅走去。
“你约了谁?”高明峰走在宋枢衡的左边,促狭地笑问他,“需要我带着小先生回避吗?”
宋枢衡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的弟弟我自己带着谢谢。”
高明峰故意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约会喜欢带着小电灯泡的。”
宋枢衡眉心蹙了下:“我约的是我的大学老师,然然也不是小电灯泡。”
“哦,老师啊……”
高明峰挑了挑眉,他正想继续逗宋枢衡,却忽然发现走在宋枢衡右边的萧然停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马路对面的某个方向。
与此同时高明峰和宋枢衡愀然色变,惊呼:
“傅予行?!”
第110章
那一瞬间萧然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他脸上血色全无,泪水决堤般潮涌而出,几乎迷蒙了他的眼,视网膜里一片模糊,可那道颀长挺拔温润如玉的身影却宛若在重重水雾里散发着灯塔般的光芒,指引着他往前疯狂跑去。
马路恍如一道天堑,无数的汽车像是流不到尽头的河,萧然奔进车河之中,宋枢衡和高明峰魂飞魄散:
“然然!”
“小先生!”
“嘀嘀嘀——”
“吱——”
尖锐的刹车声,轮胎摩擦声,司机激烈的咆哮声,各种喧嚣卷裹成一团冲上半空,整条马路像是一锅煮沸的粥。
“卧槽找死啊!”
“你他妈眼瞎啊?”
有人对着电话大吼:“喂!交警吗?这里有一个疯子横穿马路——”
萧然充耳不闻,所有的声响都被一层层过滤,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前跑。
那些泛着金黄暖光的,细细碎碎的片段,像是一块块凝聚成了实质,劈头盖脸地向他迎面砸来。
那年秋雨微凉,天地空濛,傅予行撑着伞向他跑来:
“我是傅予行,南江傅家人,萧然,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你该叫我一声四哥。”
他抬起头,在灰暗的雨线里仿佛看到了光。
除夕之夜,墨蓝的星空里烟花荼蘼,傅予行在公寓的阳台上捧着他的脸,眼眸里潮润的光泽比烟花还要灼亮:
“然然,四哥喜欢你,四哥最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四哥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
他懵里懵懂地:“我们一直在一起啊。”
“你还这样小,你不懂没关系,四哥有的是耐心,四哥会等你长大。”
傅太太得知他们的关系怒而北上,傅予行牵着他的手宣告:
“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会放开然然。”
医生的办公室里,傅予行抱着他,喉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沁着血:
“我的然然还没有长大,四哥不甘心……”
最后的最后,傅予行虚弱而温柔的声音穿过渺渺时空,如春风化雨拂在他耳边,落在他心上:
“然然,只要你在这个世上,四哥就不会消失,四哥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健康长大,快乐幸福,那是四哥一生的心愿啊……”
萧然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他终于穿过了沸腾的马路,沿着广场前的大道一路狂奔。
萧然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肩胛上传来钝钝的痛,那痛在他急遽的喘息中彷如顺着他的呼吸蔓延进四肢百骸,他眼睛看不清,脚下又不稳,几次都差点摔倒,身后是宋枢衡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然而他恍若未闻,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是追上来的高明峰,他从来没有使出过那样大的力气,竟把高明峰生生甩开。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站在百货大楼前面的那个男子,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浅灰色的休闲裤,脸部轮廓白皙清俊,深潭般漆黑的双眼注视着他,一如往常的无数个朝夕里,四哥站在宿舍楼下的花圃边,含笑张开双臂,迎接他。
萧然扑进男子的怀里,巨大的冲力让那男人被撞得后退一步,他似乎有一些诧异,笔挺的身形微僵,抬起的双臂放在少年的肩上想要推开,然而少年紧紧地抱住他,那么瘦削的手臂,却迸发出那样大的力道,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抱住他,一声嘶哑的呜咽从萧然的喉骨里溢出来:
“四哥……”
男人微微一怔,那个推开的动作就变成了轻拥。
“四哥,四哥……”
滚烫的眼泪瞬间濡湿了男子的T恤,少年哭得泣不成声,他无从思考无从分辨,完全凭借本能紧紧地抱着他的“四哥”,
“你回来了,你回来找我了……”
宋枢衡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嗓音凌乱而颤抖:
“予……行……?”
高明峰眉头紧蹙,他扳着宋枢衡的肩膀,稳住宋枢衡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形,低声道:
“他不是傅予行,他是傅谨时。”
宋枢衡茫然地看着高明峰,他的思绪断开数秒后才缓缓运转起来,他顺着高明峰的话重复:
“傅……谨时?”
高明峰下巴弧线绷得死紧:
“他是傅栋的另一个儿子,最近才被认回去,他不是傅予行,他叫傅谨时。”
傅家的另一个儿子,宋枢衡当然也是听说了的,然而宋家和傅家多年断绝来往,那次傅家大宴南江世家宋家的人并没有出席,宋枢衡又不大跟其他世家子来往,而傅谨时初回南江根基不稳,作风也非常低调,除了学着接管公司,就是侍奉在傅栋的病床前,几乎没怎么在公共场合露面过,以至于宋枢衡竟然不知道傅五长得和傅四一模一样!
“咳!”
发出轻咳声的是傅谨时旁边站立着的一个金发黑眸的混血男人,宋枢衡看过去,他的表情还处在震惊与迷茫中,愣愣地喊:
“老师?”
随着这一声称呼,高明峰倏然望向这个男人,他眸光一暗,脸部肌肉紧绷,没人注意到,他的右手握住了左手上佩戴的手表,轻轻按下了表盘上的一个掣键。
“宋,”罗伊点点头,他是在场所有人里心境和表情最为自然的一个,他看了看萧然,挑起眉,然后指指身后的咖啡厅说道,“大家还是坐到咖啡厅里再谈吧。”
宋枢衡深呼吸一口气,他抹了抹脸,然后走上前去:
“然然,”宋枢衡轻声说,“这不是予行,你认错人了。”
宋枢衡感觉到萧然的身体遽烈颤动了一下,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弟弟从傅谨时怀里拉出来,萧然满脸的泪珠,他显然听懂了宋枢衡的话,他凝固在傅谨时脸上的视线渐渐涣散,茫然而悲哀地呢喃:
“四哥……不是……四哥……”
宋枢衡心疼得不行,但还是坚定地重申,“然然,这不是你四哥,不是。”
萧然眼睫重重一颤,豆大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疯狂滚落。
傅谨时看着他,眼眸里一闪而过许多难以言瞄的复杂情绪,他伸出一只手,轻声道:
“我是傅谨时,你好。”
……
水声哗哗,咖啡厅的包厢洗手间里,萧然弯着腰站在水槽前,掬着冰凉的水往脸上泼。
他抬起头,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洗手间里灯光明亮,衬得他的眼珠格外漆黑,眼角、鼻翼和脸颊都满布着通红的血丝,细碎的水珠沿着轮廓全都凝聚到下颌的中心,然后一路滴落进领口里,他用双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面颊,缓缓抽了几张纸巾,随意地擦了擦。
那些汹涌如海潮般的情绪,在意识到傅谨时并不是他的四哥后,又如退潮一般飞快远去。
他和傅予行朝夕不离生活了七年,傅予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刻在他心版上的浮雕。
哪怕长得再像,哪怕声音再像,傅谨时不是傅予行,他分得出来。
萧然走出洗手间,房间里的四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宋枢衡、罗伊和傅谨时分坐在围着茶几的三张沙发上,只有高明峰抱怀倚靠着包厢的门,神情晦暗莫测。
萧然在宋枢衡身边坐下,他的眼角和脸颊血丝未退,然而泛着淡淡潮光的眼眸已经平静,他在抬眼间和傅谨时复杂的视线对上,一触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