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沈青仪语气平静,“谁不想过好日子?他还是你亲生父亲。”
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些钱放在小茶几上,“你后天就要上学了,到时候去找一个叫杨文宇的老师,等下我把他手机号发给你。”
“你要走了?”沈听澜连忙问。
“嗯,还有事情吗?”沈青仪顿住脚步。
“没有。”沈听澜自嘲笑笑,转身把炒糊的一盘小油菜倒进了垃圾桶里。
沈青仪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关上门,离开了这里。
房间内又只有沈听澜一个人了,他坐在沙发上,满怀心事,脑海里乱糟糟一团,喉咙间如同堵了块大石头,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咚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沈听澜烦躁得很,向外嚷:“谁呀!”
小房东的声音传进来:“我,江诉声。”
沈听澜仰头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不能向无关的人撒气,趿拉着拖鞋打开门,压了压声音,对江诉声说:“有事吗?”
江诉声仔细瞧着他,猛然意识到和翠翠相似的不是眼前这个沈听澜,而是那张照片里的、八九岁的沈听澜。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割裂感。
他对他产生了好奇。
“你的东西。”江诉声意识到自己不礼貌,很快低下头,拿出了钥匙坠递给沈听澜。
没等沈听澜说声谢谢,他就转身离开。
沈听澜关上门,盯着钥匙坠认真瞧了好久。他记得这张照片是自己八岁生日时拍下的、与沈青仪为数不多的合照。
他收好钥匙坠,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打开了客厅的老式电视机,选了一档搞笑节目看。
节目里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回荡在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子里,显得十分热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沈听澜听着这欢快的笑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他梦到了自己七八岁的时候。
那年沈听澜跟随姥姥姥爷住在他们单位的家属大院里,大人们忙着上班,孩子们缺乏管教,犹如一群山上的野猴子,四处胡闹。
邻里间都在议论他父母的事情,这些来自成年人的恶意很容易影响到小孩子。那会儿沈听澜还长得瘦瘦小小,经常会挨欺负。有时是新买的小玩具被弄坏,有时是零食被抢走。
沈听澜觉得委屈,会跑回家向姥姥告状。姥姥听到原因后也只是叹息,告诉他少和那些坏孩子接触。
一来二去,沈听澜也就不对家里说这些事情了。他特别希望自己的爸爸能在某天突然出现,将那些坏孩子们好好教训一顿。
当然了,随着时间推移,这份期待所带来的失望也成倍增加。尤其是沈听澜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之后,这份感情就变成了质。
大概是中午十一点钟,他醒了过来。电视上的搞笑节目早就播完,现在正在播动画片《雷锋的故事》。
那仿佛来自阴间的人物建模令沈听澜头疼不已,他干脆关掉电视,起身去卫生间洗洗脸,祛祛困意。
忽然,梦境的某个片段再次浮现,堆满杂物的狭窄走廊中,沈听澜被几个男孩逼到墙角。他头顶的天花板有些返潮,一盏昏黄的灯亮着,旁边挂了张破破烂烂的蜘蛛网。
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们抢走了他手里的一把糖果,仰着下巴瞧着他,嘴里发出嘲弄的声音:
“瞪我们干嘛,你不服吗?!”
沈听澜拧开水龙头,朝脸上淋一把凉水。他抬起头来看向镜子,对自己轻轻笑了声:
“我不服。”
第3章 虎耳草
五金楼里的租户很多,直到中午十二点,江诉声的租金还没有收完。他说了一上午的话,水却没喝几口,渴得嗓子又干又哑。
江诉声把书包垫在屁股底下,坐在楼梯平台歇了会儿,才继续向上走,敲响了最后一家租户的门。
“有人吗?”
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还没有江诉声的腰高。她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立在门边,问:“你是谁呀?”
“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开门,你胆子也是大,下次可要问清楚!”江诉声故意板起脸来吓唬她,“你家大人呢?”
“我...我现在就是家里的大人。”女孩听了江诉声的话并没有害怕,反而稍微挺直了腰,声音也响亮起来。
“胡说八......”江诉声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又跑出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双胞胎。
双胞胎躲在小女孩的身后,偷偷瞧着江诉声,目光既好奇又疑惑,异口同声问:“哥哥,你是谁啊?”
三个小孩子一起挤在门边,如此一瞧,最开始的那个女孩显得最成熟,她还真是这里面的“大人”了。
江诉声见状,换了一个说法问:“我是小房东,你们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不在家。”女孩子问,“有什么事情吗?”
江诉声叹口气,心道自己来的不巧。他想了想,温声说:“等你们爸爸妈妈回家,告诉他们,小房东明天来收房租。”
“房租......”女孩子蹙着眉毛,嘴里咀嚼了下这个词的意思,恍然道,“哥哥,你是来要钱的吧!”
江诉声才要说“对”,那女孩的眉毛却又耷拉下去,脸上显出一种与之年龄不相符的哀愁,嗫嚅着说,“可是...我已经没有钱给你了。爸爸昨天出门被车撞到了,开车的那人还没有找到。钱被妈妈拿着去医院了。”
她看着江诉声,沉默片刻,又说,“爸爸告诉我欠别人东西不好,要不...要不我拿其它的东西给你吧!”
没等江诉声答话,女孩转身就跑到了屋里,灵巧地像只兔子。不一会,她抱了盆绿盈盈的虎耳草。它长得很好,肥大的叶子自然舒展,几个零星的小花苞如铃铛般下垂。
“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养了一年多。”女孩往外递的动作小心翼翼,“它应该还值几个钱,哥哥,能少算点房租吗?”
江诉声心里有些发堵,他接下那盆虎耳草:“等你爸爸妈妈回家了,让他们我的电话,房租的事情我和他们谈。还有,下次再有人敲门,问清楚是谁再开。”
女孩子不太明白江诉声的意思,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她看出江诉声要走,忙说了句:“哥哥再见。”
江诉声没答话,只是摆摆手。他沿着楼梯向下走,心里发起愁来,不知该怎么照料这盆虎耳草。
它虽然不是什么珍贵品种,但这是一位爸爸送给女儿生日礼物,就显得十分珍贵。
江诉声不是会养花的人,家里的仙人掌都养得半死不活。他想了一圈自己的朋友里谁能照顾这盆虎耳草,无奈都是些狐朋狗友,还不如他。
鬼使神差地,江诉声再次敲响了沈听澜的门。
沈听澜简单擦了下脸,将毛巾妥帖挂好后才走出卫生间。屋子里被炒糊的小油菜味已经散了大半,他立到门边,通过猫眼看到了小房东的身影。
沈听澜心里还不舒服着,缓缓将手搭在把手上,呼了口气放松精神。打开门,尽量和气地问:“小房东,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江诉声忽然觉得自己蠢,和沈听澜也就见了几面,关系并不熟,人家凭什么帮忙养花?但对方已经被叫出来了,再说“没事您回去吧”就显得太欠揍。
他直愣愣把虎耳草往前递:“会养花吗?帮个忙,我养不活。”
沈听澜因为“卤蛋脑袋”的事情,对江诉声的印象并不好。此时见他竟有几分傻气,不禁笑:“哪里来的虎耳草?”
很多人不认识虎耳草,江诉声一听沈听澜叫出它的名字,就知道这事有戏。他没有解释太多,“楼上小姑娘送的,我怕养坏了,来问问你。”
沈听澜的姥爷喜欢养花,耳濡目染,在这方面算很有经验的。他伸手托住了花盆底,接过来看了看:“养得挺好。”
“行不?放你这儿。”江诉声问,“有空能让我看它两眼就成。”
沈听澜思考着说:“行啊,但我也不能白帮你养花。”
江诉声神情认真:“你有什么要求吗?”
沈听澜笑:“先欠着吧。”
他关上门,转身把虎耳草放在客厅里,看柔和的阳光均匀地散在它每一片叶子上,恍惚觉得整间屋子都似变得亮堂起来。
江诉声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脚步都轻快了很多。五金楼是老建筑,隔音效果并不好。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时,清楚地听到了很多声音。
左边那户人家的孩子因做错题目被父母训斥;右边那户新婚夫妻在因鸡毛小事吵架;前面的在收看一档搞笑综艺;斜对角的在听上世纪80年代的摇滚歌曲。
随着他离开五金楼,这些声音一点点小了,渐渐变成了另一种。长宁街边的小贩们都出了摊,有卖早点的,有卖生鲜的,有卖果蔬的......各种叫卖声和交谈声交融在一起,像是一大锅沸水,“咕嘟咕嘟”热闹地响。
江诉声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他先去趟银行把收来的租金存上,然后走向了街口对面的肯德基。寒假期间,肯德基店里的顾客也多,座位基本都坐满了。刚一进去,他就听见左侧靠窗的位置传来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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