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言觉得自己默默中了一箭。
偏偏莫切尔回忆到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
“那时候路西法殿下和米迦勒殿下也算是亦敌亦友的关系,有些时候殿下想喝酒,就会和米迦勒殿下一起……”
……原来那杯子,是这么回事。
慕子言其实隐约是记得的,那对杯子看起来太过习惯,或许也成为了路西法隐隐的习惯。
莫切尔恍然抬头:“大人,我……”
“没什么,”慕子言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莫切尔的头:“你去休息吧,我还要忙一阵。”
学校的工作并不算清闲,慕子言又是个负责的性子,偏要将那作业批阅完成才肯睡。
莫切尔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大人,”他走出门去,又一步三回头:“您还会回到紧急事务部吗?”
“这个部门,”慕子言放下笔若有所思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才设立的?”
从很久以前,这个问题就开始困扰慕子言。
没有人告诉过他,紧急事务部究竟为什么而存在,同样,他是从人间被掠来,然后奇奇怪怪地陷入了这一切。
莫切尔神色懵懂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个均衡机构,毕竟四界的存在太多了。”
慕子言没有追问下去,这个问题或许连路西法都不能告诉他。
他回应了那个莫切尔抛来的问题:“会回去。”
三个字,让莫切尔安心下来,他眯起眼睛笑了笑:“谢谢大人。”
他依然没有叫慕子言殿下,仿佛这个词就是为了路西法……当然,还有米迦勒。
慕子言想到这里,没来由地觉得心底一堵。
第二天,慕子言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外敲门的老者看起来已经耄耋之年,慕子言盯着人看了半晌,琢磨着大概是哪个学生家长。
“您……”
“你就是小言……”老奶奶露出怀念而追忆的神色,眼底慢慢覆上一层泪:“小言,你不记得奶奶了吗?”
……
有一种莫名的,熟稔的感觉。
慕子言向旁边让开一步:“您里面请。”
看着慕子言依旧温厚却生疏的神色,老者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小言真的忘了,都怪奶奶,都怪奶奶……”
奶奶。
多么亲昵的词汇,慕子言看着面前的老人,递上一杯热水:“您喝水,”等老人稍微平定下情绪,慕子言方才问道:“适才您说,您是我的奶奶……”
“你爸爸出事以后,奶奶出门买菜,你跟着跟着,怎么就跟丢了……你真的不记得了?”老人露出惶急的表情,皱纹都挤在一起。
慕子言摇摇头:“对不起……”
他只记得自己父母双亡,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记忆似乎出现断流,从慕子言被孤儿院捡来的那天起,他就是一个空白的慕子言。
除了名字,一无所有。
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浑浊的眼底缓缓落下泪来:“要是奶奶没有那么粗心,也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
慕子言看着难受,伸手递过去一张纸巾:“您是从哪里听说的我的事情?”
“从恩人那里,”老人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哽咽:“是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说是最近在查户口查到的。”
……大概就是路西法,或者莫尼路?
不知为何,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慕子言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奶奶最近过得好吗?”慕子言一手抚着老人的手背,一边温和地问着。
“挺好的,挺好的,倒是你,那么小就流落到外头,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老奶奶一叠声地问着。
慕子言笑了笑,宽慰道:“现在在做老师,生活也挺安稳。”
这倒是不说假话,单是看这房子,便也看得出来。
老人觉出些许安慰来,想了想又忙着将自己的包裹递过来:“你看看,这都是你的东西,还记得不?”
单是看一眼那包裹,慕子言便觉心头一震。
他开始相信老人的话,只因为记忆瞬时回流——
那些曾经玩过的弹珠,小人书,甚至一个小小的弹簧车,无不被老人细心地保存着,这么多年,甚至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那些年你没照过什么相片,就那么几张,我没舍得带,”老奶奶看着慕子言笑道:“等你啥时候来了,奶奶再给你看。”
“我等下送奶奶回去。”慕子言压抑住自己喉间的声响。
这是属于人间的情感,温存而暖融。
一股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溢上来,溢上来。
慕子言能够听到心化开的声音。
他想,这或许是路西法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那奶奶也不耽误你了,看你这儿都是书,我家小言也是个读书人了。”老人蹒跚着走了几步,皱纹仿佛都能开出花来。
慕子言看得出,奶奶是真的在为他高兴,没有任何理由地为他高兴着。
这样的情感不属于沙利叶,只属于慕子言。
他忽然有些感激当年上帝让他来到了人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得到这样朴实而无华的情感。
他喜欢人间。
喜欢这些可爱的人们。
“我送您。”慕子言连忙道。
“不用不用,你爷爷早些年也不在了,要不还想让老家伙看看,他要走的那会儿,想孙子想的不行。”奶奶说着,又抹了抹泪:“下面你大伯等着呢。”
慕子言执意送奶奶下去,果然,大伯又是个陌生人。
他是当真不记得当年的一切,好在没人怪责,匆匆记了地址,这才目送着老人离去。
半晌,莫切尔从房中探出头来:“大人!”
慕子言吓了一跳,这才从过去的回忆中抽身而出:“怎么了?”
“路西法殿下请您回去一趟。”莫切尔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是魔祖的事情。”
魔祖魔祖,居然真的在路西法那里,而且居然这么肆无忌惮。
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想到这里,慕子言再没有耽搁,点点头道:“走吧。”
即使暂时不是紧急事务部的部长,慕子言与路西法,终究也是解不开的。
他做不到对路西法的事情视而不见,就好像路西法依然无处不在地帮助自己一样。
“子言,”路西法在结界的另一边等着,甫一看到慕子言便道:“我希望你能和魔祖去一趟。”
慕子言蹙眉:“我需要一个理由。”
“情势紧急。”路西法用四个字搪塞回来。
“路西法,我不是紧急事务部的部长,你应当明白。”慕子言淡笑道。
一言不合,路西法豁然抬手。
千钧一发,慕子言手微微一挥,月光如冷刃,盘踞手心。
“我不希望以战争代表我们的关系,路西法,你不要逼我。”慕子言道。
路西法却似是根本不在意一般:“你刚刚见到了你的祖母。”
慕子言豁然抬眉:“路西法,你在威胁我。”
路西法淡淡道:“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用这样的手段,我有更多手段请你就范。”
对峙之间,慕子言看到路西法身后,魔祖罗睺淡淡笑了。
不知为何,他默默收起手中的利刃:“好。”
他应下了,仿佛什么交易默然落定。
第41章 管闲事的罗睺
有些时候,失望来的毫无理由。
慕子言要出门的时候,路西法伸出手象征性地拦了一下,慕子言抬头看他,目光毫无波澜。
不知为何,路西法忽然失去了拦住他的力气,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慕子言扬长而去。
路西法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奈的感受。
一直以来,他相信着力量,相信着纯粹的信仰。
神已经不值得被信仰,那么……他信仰自己。
可是现在,他发现即使成为了地狱的王,依然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看来大人很失望。”莫尼路冷淡道。
路西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莫尼路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不知为何,刚刚路西法那个杀意凛然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你可以下去了。”路西法道。
莫尼路点点头,想收走桌上的东西,停顿片刻又收回手。那些照片……看起来还是留下来比较好,他还不想丧命。
良久,路西法手心的业火缓缓燃烧,却终究没有烧灼到那照片半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脆弱的相纸,路西法眼底掠过一丝隐约的笑意。
“大人。”莫切尔小步跑着跟上慕子言的步伐:“您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嘛?”
慕子言一怔,旋即露出温和的笑:“看谁?”
“殿下很想您。”莫切尔认真道:“是殿下找到的您的家人。”
慕子言只好苦笑。
他能够给路西法想到一万个理由,可是在那一瞬,却只剩下无言以对。
慕子言觉得有些悲哀。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学不会相信路西法。不知道此时此刻,路西法心底是怎么想的。
不是不清楚,对于路西法而言,改变到底有多难。
他肯为自己改变,哪怕一分一毫,都值得弥足珍惜。
“不必了,”慕子言垂下眼睑:“我还是尽快动身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