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池念自己,如果非要专注地喜欢奚山,的确需要有一个时机把这些事全部坦诚。现在奚山提出来,他大概也知道对方那个“唯一的问题”是什么内容。
要交换,奚山是想知道的吗?
那他也该让对方自己判断,总不能到后来一边说我喜欢你,一边不停地因为前男友的骚扰心烦意乱吧?
“那,我能问三个?”池念问他。
奚山叼着烟,点了下头,他垂在额前的一缕微卷长发随之摇晃,被修长手指重新捋到耳后。
内心深处骚动如蜻蜓点水地一荡,涟漪漫开,都是心动。池念眨眨眼,迎上奚山的目光,见那里面仍是千尺深潭,反而镇定了一点儿。
“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
奚山目光怔忪,但诚实地说了:“我觉得还没遇见合适的,以前有段时间谈得太频繁,后来发现自己只是想找个伴儿宣泄感情。现在不一样,还是觉得宁愿等合适的人。”
“什么叫合适的人?”
“安全感。”
池念咀嚼着三个字,奇怪地慌张,最后的问题也随之发音打结:“那你……会介意,被喜欢或者……被、被黏上吗?”
这个问题,奚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意外地弹了下烟灰,接着笑了。这个笑仿佛在原谅一个幼稚小孩的无理取闹,分外宽容,奚山仔细思考,等得对方忐忑了才说:
“很介意。”
池念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愁苦极了。
但奚山慢条斯理地补充上后半句:“不过,如果我恰好也喜欢他的话,黏人精不是很可爱吗?”
这什么双标现场?
“我答完了,现在轮到你。”奚山的烟抽到尽头,他随手在纸片上摁灭,包裹时神态不经意得像这个问题非常无关紧要,“发刚才那条短信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池念呆住,在他意料之中的问题,可突然又有些手足无措。
偏偏奚山强调:“要诚实。”
“他……”名字就在嘴边,池念紧张了就会咬下唇,力度太大,有点疼了他才放开,努力把这件事剖开,连同出柜、混乱、神经质的伤疤一起就这么给奚山看得仔仔细细,“他是我的……前、前男友。”
奚山不算太意外,仿佛已经猜到。
池念咬了舌头,口腔中血腥味扩散,让他的字句也变得鲜血淋漓。
“我们其实没有当面提分手,但他什么意思,我当时很确定,也很绝望。我们约好一起去青海玩,一起办个画廊……他就是不要我了。”
奚山的表情变得玩味。
池念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记忆深处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地捋顺:“在德令哈,我跟你提到过的,记得么?就是他,在一起好几年,出柜,和家里闹翻,然后他把我抛弃了——之前有件事没对你说过,他走的时候,拿了我的钱。”
听见“钱”,奚山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起:“多少钱?”
好像奚山纠结的不是这个前男友的身份,也不是池念的前任居然是个男人,只着眼于他受到的伤害。
这想法让池念稍微安心,语句也通顺起来。
“不到四十万,我当时想过报警。”池念加重语气强调来龙去脉,“我真的想过,但是银行卡密码是自己告诉他的,我们关系又比较特殊,警察不觉得可笑都够意思了,怎么可能真的受理?所以……”
“那他还给你发消息,不是说,把你拉黑了吗?”奚山问。
池念点头。
谈感情确实伤钱,何况又是这种。奚山懂池念的难处,叹了口气,声音也比先前轻柔不少:“所以他现在居然还想和你见面?”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重庆……手机号码换了,微信也没有联系。”提到这事,池念又开始难以控制地发抖,“他在监视我,对吧?不管我走到哪儿,他都会找上来,不想理他也没用,他要给我发消息不停地道歉……我……”
“没事了。”奚山按住池念的肩膀,“现在你是安全的。”
池念深吸一口气,放弃挣扎一般承认了自己的软弱:“……我真的很怕他。如果见了面,他很会说话,可能我就要信了。”
“就算现在知道那是个骗子?”
“你不懂……”
“行了。”奚山打断池念,表情严肃,“他知道你在重庆,对不对?”
池念木木地点头。
可表情太受伤,奚山顿了顿,眼眸一垂,放在池念肩上的手收紧,毫无预兆地抱住他。
怀抱温暖,相同材质的抓绒卫衣贴着的时候,太过厚实的触感与体温交叠,后背拥抱也紧。池念闻到那股很清的甜味,似乎一下子驱散他的不安,就像即将跌入深渊前被奚山一把拽住不放。
他为什么要抱自己?
池念无暇思考奚山的动机了,本能地抬起手用力回抱他。
“不要害怕。”奚山的声音沉沉地从耳畔钻进他的脑海,“不管以前遭遇了什么,当时对我说‘要开始新的人生’,就特别勇敢了。无论之后你做什么决定,起码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第二次。”
池念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奚哥,今天你过生日,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奚山放开他,微微弓着身体凑近池念,仔细端详,确定一向泪腺发达的人这次坚强地没有哭,“生日真的没那么重要。”
“很重要。”池念说。
“好吧,但你的事也重要。”奚山不继续跟池念纠结生日,问,“前男友从哪里知道你在重庆,有头绪吗?”
“不……”刚想说他也不清楚,池念猛地记起来一件事,“我有个人主页,是一个类似博客的东西,读大学的时候老师让开的,用来存作业,还有一些设计稿。后来有了一些网友会在上面和我交流,偶尔,我会把拍的照片发上去。”
而在九月,他发过一次和奚山一起去南山看的晚霞。
山城的雾轻柔而迷离,尽管那天没有想象中火烧云的盛况,奚山对着渝中的灯海按动快门时,池念禁不住也偷偷拍了一张小香港。
当天晚上他失眠,把这张照片用手机修了修,仿造奚山喜欢的旧港片剧照风格加上滤镜和粗颗粒的效果,上传到个人主页。
周恒文知道他的主页叫什么,可即便如此,对方会得知他的号码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听完池念的解释,奚山微微眯起眼,站直身体:“那你让他来。”
“啊?”
“让他来重庆,不是要见面?就在阑珊见吧。”
文明人不打组合拳
把打算再见周恒文一次的决定告诉卓霈安时,对方第一反应是:“你疯了?”
“我给他发过短信了,就明天。”池念冷静的表情与卓霈安的抓狂对比鲜明,“如果一直不见,他会一直骚扰我。”
卓霈安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你报警啊!”
“你觉得他们管吗?”
卓霈安愣了愣,居然觉得池念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事确实不在大部分警察会严肃处理的范围内。大环境把同性恋当不正常,一个男人不停地发短信给另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债务纠纷,做谈资都嫌败兴。
你不理他不就行了?九成以上的人都会这么说。
退一万步,就算池念不理会,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经病会就此放弃?谁知道他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
她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啊——我不知道!随便你吧!”
池念轻声说谢谢。
“不过你自己去吗?”卓霈安仍放心不下,只恨自己分身乏术没办法立刻回国,“还是得找个人陪你……桃子有空吧?”
池念不合时宜地找错了重点:“你们这么熟吗?”
“我们每天都在聊好不好……哎呀这不是关键!总之,我叫她陪你去。如果姓周的干傻逼事,别跟他多哔哔,桃子上手就揍他丫的!”
池念:“学姐打得过?”
“桃子练了十来年柔道,肯定比你强。”卓霈安认真地对池念建议,“当然了,我更希望是你第一眼就把人踹翻。”
“都是文明人,别随便动手啊……”
卓霈安的眼神无声地骂“扶不上墙的阿斗”,叹了口气:“反正你就,不管他说什么记得自己要的东西。”
池念:“知道,让他把钱还了。”
卓霈安一拍桌子:“对!先还钱,还完揍一顿,揍完报警,让警察拘他几天——操,你为什么不在北京啊?不然可以直接找我哥,让他把人拷走,不分青红皂白关个最长时限,看这人渣以后还敢不敢祸害小男孩儿!”
她说得池念只想笑,郁闷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谢啦,这事儿我自己会好好解决的。”池念隔着屏幕,给卓霈安比了个大拇指,“等消息吧——”
“别心软!”卓霈安抬头看了眼,“我该去上课了念念,晚安。”
“晚安小霈。”
池念说完挂了视频,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拿雪碧挡脸的奚山:“你也差不多得了吧,刚一直偷听我们聊天就算了,还笑……我朋友有那么好笑吗?”
“就……听你说多了,我还以为她是那种温柔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