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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人不清 (咸柠七)


丘文殊回了宁琛的院子,随侍抬水进进出出,热水淌了一地,湿漉漉的。宁琛高大的剪影映在窗前,有随侍立在他面前,正帮他在宽衣解带。
丘文殊拐了个弯便进了屋,屋里人很多,次间摆着大浴桶,两个随侍正在浴桶前展开屏风,没有人在意丘文殊的进入。
宁琛冷着一张俊脸站在屏风旁,衣襟敞着,露着烛光下深深浅浅的腹肌线条,散发着闲人勿近的狠戾气息。丘文殊正犹豫着要叫他时,随侍绕到其身后,取下束冠,缓缓放下他的长发。
窗外夜风吹来,将宁琛几缕长发吹散在肩前,他偏头垂眸间,登时从令人畏惧的阎罗王变成了叫人神魂颠倒的冷美人。丘文殊动弹不得,痴痴地看着宁琛自额间升至鼻峰,又陡然落至唇瓣,最终滑过喉结的轮廓。
谁知下一瞬间,宁琛那饱含怒火的眼眸便横了过来,丘文殊陡然激灵了一下,慌张又不舍地偏开视线,虚空落在其身后的随侍身上去。
“你来做什么?”
“我…”丘文殊张张嘴,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他根本不敢看宁琛,只好看向绕到宁琛身旁的随侍,实际上脑袋一片空白。宁琛没发现异常吧?
宁琛沿着丘文殊的视线看去,看到自个儿身边,齐王送来的骑服姬妾,十指登时攥得咯咯作响。
“丘兄说自己好色,本王还以为你是自谦。”宁琛咬牙切齿地说,“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宁琛这是发现自己痴迷他的美色了?
“怎么,丘兄就好这口?”宁琛缓步走来,极冷的视线落在丘文殊身上,明明笑着说话,但丘文殊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掐脖子了。“喜欢易装?”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丘文殊惭愧地低下头去,坦白道:“抱歉,我,我不该觊觎——”你的美色的。
“滚。”
自认罪大恶极的丘文殊毫不辩解,内疚地转身走了。
上一个觊觎宁琛的人在城门口被挂成人干,自己只是被驱逐,显然是宁琛手下留情了。
可宁琛越这样做,丘文殊便越内疚自责。从前他自认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没想到通通都是自以为是,他半点没学到书中精髓,如同凡夫俗子一般,被美色控制身心。
宁琛是真小人,他是伪君子,比之不如。
丘文殊失魂落魄地回了西厢房,决心以后要好好修身养性,克己复礼,再不做、不想这种有辱斯文之事。
丘文殊走后,宁琛面无表情走到齐王送的姬妾面前,动作粗暴地掐住对方的下巴往上抬,像看一个器皿般冷冰冰地打量着她的容貌。
不过是庸脂俗粉,也值得丘文殊这般痴迷!
即便他对丘文殊的审美如此鄙夷,他的心仍像是破了洞,风哗哗地往内刮,又难受又无从缓解。
宁琛转身一脚踹破浴桶,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热水流淌一地,随侍们跪倒一片。
“谁让你们擅作主张让她过来的?”
“从今往后本王再不要见到她!”
“再有下次,本王一一拧断你们的脖子。”
“全都滚!”
直到房间里只剩他一人,坐在满地狼藉之上,宁琛很是懊悔自己情绪失控,喜怒不形于色,他怎么可以这样肆意妄为!
宁琛回了东次间,坐在案桌前开始用右手练字,心中那无从排解的怒不可遏仿佛随着笔墨宣泄而出。
他在心中自问自答。
不过是个姬妾,甚至不如一副字画来得贵重,丘文殊喜欢,送他便是,值当如此大发雷霆么?
可字画是死物,姬妾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与丘文殊同寝共眠,可以窝在他的身下红袖添香,可以随时夺走他的目光,像今日这般!
只要想象到那个画面,宁琛整个人难受极了,恨不得将占据丘文殊之人通通撕碎。他用力攥紧笔管,毫无章法地在纸上涂抹着。
他原本只希望丘文殊知道他是什么人之后仍然愿意留在他身边。但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希望得到丘文殊的全心全意,否则宁愿全都不要…
要怎么做才能让丘文殊像当初一样,把他捧在手里,在乎他的喜怒,关心他的安危,并且永远不变…
明日见到丘文殊,他定要当面问清楚,不再受这种剜心之苦。
丘文殊一夜难眠,读了一夜的色即是空。第二日一大早,他正想去给宁琛赔罪,还没绕出回廊,廊下的随侍苦着脸拦下了他。
“请留步,王爷不见你。”
宁琛一发脾气总爱说不见不见的,但多请见几次,他的脾气也就慢慢消了,丘文殊已经习惯成自然,同随侍道:“劳烦,通传,一声,就说——”
“王爷说若再放你进去,他便要拧断我们的脖子。”
丘文殊讶异地看着随侍,随侍很是后怕地说:“昨夜王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你快点走吧,莫要连累我们丢了性命!”
看来宁琛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丘文殊失魂落魄地走了。
而正房内的宁琛冷着脸吃下早膳,搁筷子时淡淡地问道:“今日有人来求见吗?”
随侍忙不迭摇头。
宁琛发狠地咬着后槽牙,还强撑着勾起嘴角,拿起桌上的鞭子,信步走出去,预备去出操。
院里小厮正打扫着庭院,宁琛假装不经意地瞥过去,看到了空荡荡的西厢房,临窗的案桌上早没了丘文殊惯常使用的文房四宝。
强撑着的微笑瞬间消失,宁琛举起马鞭对着西厢房,问:“他走了?”
小厮恭敬地低着头答道:“是。”
宁琛额间青筋凸起,对着西厢房连说了三声好,心中怒不可遏,转身大步出了月拱门。
洒扫的小厮立即跑去同赶丘文殊出去的几名随侍说道:“王爷夸你们手脚利索呢。”
从昨晚到现在腿肚子还颤着的随侍们总算敢舒一口气了。
·

丘文殊与宁琛不和的消息两日后辗转从姬妾的口中传到齐王的耳朵里。
齐王啧啧称奇道:“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本王什么事都不用做,便能达到目的了。”
齐王的贴身太监陈公公跟着笑了一会儿,见齐王心情好,问道:“王爷,奴才有一事不明白。”
“讲。”
“三苗国主与琛王和谈成功,还是和太子殿下和谈成功,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当然有。”齐王坐在软塌上,随意翻着手里的书,答道,“和谈书中若是将这五座城池归还给琛王属地,那么这五座城池便是琛王所有。和谈书中若是将这五座城池归还大宁,那么琛王打下的这五座城池,便不是他的了。”
“到时太子殿下要将这五座城池赏给哪位王爷,便都顺理成章了?”陈公公为齐王端来一杯茶。
“嗯。”齐王笑着饮下,茶香清冽,他示意陈公公斟上,续道,“到时琛王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是琛王已经占下这五座城池,”陈公公扫视四周,在这芙蓉园的院外重兵守卫,仿佛时刻彰显著琛王的兵力,“万一他占地不走呢?”
齐王笑着饮下一杯茶,说道:“那他便是公然与朝廷为敌,有起兵造反之嫌。届时谁都可以打着清叛军的名头,攻打他的属地。”
陈公公咂舌。
“琛王的属地原本是最小最差的,若是多了这五座富饶的城池,他的属地便是所有兄弟中最好的,将来定是睿王的一大助力,”齐王搓着茶杯,沉吟道,“将来太子就算能顺利登基,也如鲠在喉,不得安心。所以这次一定不能让琛王如愿以偿。”
其实早在得知宁琛攻下三座城池时,太子已未雨绸缪,派人潜入三苗和谈。为了确保和谈万无一失,得知三苗国主从小仰慕大宁国学后,太子特意命人搜罗国内能人异士,写成名录,送与三苗国主一览。
只要三苗国主与大宁签订和谈书,太子便将这些人当作谢礼送给三苗国主。而三苗国主钟爱的书画大家藏拙先生——丘文殊正在此名单中。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等。”齐王放下茶杯,悠哉悠哉地捧起书看了起来。
同样在看书的还有丘文殊,只是自从回了后罩房,他常常翻一页就能看个大半天。
引泉旁敲侧击,从宁琛随侍那儿知道了自家少爷觊觎王爷的姬妾后,既不相信,瞧着少爷的神色也不敢过问,整日只盼着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儿,回大宁去。
丘文殊闷了几日,也萌生去意。既然宁琛不愿再见到他,他便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只是珠城粮草丰裕,根本不需要大宁支援,孟将军之前说的随押运粮草大军回大宁的话也成了空谈。丘文殊只能寄希望于齐王。
这日,丘文殊问明了齐王的居所,带着引泉到齐王所在的芙蓉园而去。
芙蓉园位于珠府内院,是个两进的院落,丘文殊主仆被迎进待客的花厅。
“本王此行身份尴尬,在这珠府内不宜多走动,整日困在芙蓉园中,早已腻了味儿,好在丘公子来作陪。”齐王见人三分笑,对着丘文殊没半分王爷的架子,还亲自沏茶,“丘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
丘文殊在齐王对面正襟危坐,道:“文殊,想来问问王王爷,什么,时候,回回大宁。”
“哦。”齐王轻轻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和斟茶的陈公公对视一眼,苦笑道,“本王亦不知,瞧着阿琛的意思,他定要等和谈书尘埃落定,才肯放我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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