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尚厚德平时哪怕吃完三块五的面,都要问店家有没有发`票,好回来报销。他还有一个专门抽屉专门用来收发`票,里头最早的能追溯到十年前。
尚阳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心里就堵了一股隐忍怒气:“尚厚德,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尚厚德似乎没想到尚阳能这么敏锐,怔了一下。
尚阳咄咄逼人:“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尚厚德镇定反驳,似乎有些无奈,“阳阳,你瞎猜什么呢?爸爸好得很,就是最近买的股票涨了赚了点钱而已。”
尚阳狐疑:“真的?”
尚厚德镇定:“当然是真的。”
尚阳还想说什么。黎青在桌面下摇了一下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尚阳压下来那股因惶恐而生出的绰约怒气,将面前冷水一饮而尽,生硬道歉:“对不起,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没事的。”尚厚德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与温和,极轻声道:“阳阳,你知道的,你做什么爸爸都不会生气的。”
他这句话音量低,对面的尚阳二人似乎都没听见。他也只一笑,没再提过。
气氛缓和了下来。
父子三人在辣椒火锅红油翻滚雾气里,又拉了一会儿家常。
许久,等到尚厚德去洗手间离开后,尚阳才低低嘟噜出一句:“……一大把年纪了,肉麻兮兮的。”
第64章 真相
尚厚德背着手,站在一张贴满了照片的艺术照片墙前,认真打量着一张不起眼黑白集体照。
集体照片下有签字,198X年于上溪高中,三年九班。
198X年,那是他毕业去上溪任教的第一年。
三年九班是他带的第一个班级。黎青父亲黎长云便是这个班的。
第一年教书的激情使他对那一批学生记忆最深刻。三十年后,他还能回忆起出不少学生的名字。
他奇怪的是这张照片为何会在贾乘风办公室?
他也是九班的?
“合同定下来了。关于那一批返聘老师的资薪待遇,初步暂定为这些。”门被人一下推开,贾乘风走了进来,风度翩翩地将一份文件递给尚厚德,”尚老师,您想核实确定一遍吗?”
尚厚德顺势接过文件翻看。
贾乘风耸耸肩:“看来尚老师一向是个严谨的人。”
“这语气倒像贾先生认识我许多年似的。”尚厚德仔细翻看文件,随口道。
贾乘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尚厚德未再提这一茬,合上文件:“合同都是按照我们谈妥的细节敲定的。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贾先生实在也太小心了些。”
贾乘风笑了笑:“生意人嘛,小心没大错的。”
两人就此谈妥。
贾乘风侧身送尚厚德出门,邀请他道:“今晚我设宴,在春秋大酒店请人吃饭,不知尚老师是否有时间?”
尚厚德摇头:“今晚有事。”
贾乘风颇为可惜:“那可真是不太巧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尚厚德便也说了两句客气话。
在走廊上走出几步远,尚厚德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就往回走。
正好贾乘风正低头,拿着手机,似乎要打电话。
两人正好撞了个结结实实。
贾乘风的手机被撞飞在地上,尚厚德的文件也散落一地。
尚厚德忙弯腰去捡文件:“抱歉,我刚想起来我打火机落在办公室里了。”
贾乘风也帮忙捡着文件:“无妨。”
忽然,尚厚德瞥见了贾乘风左手大拇指侧面,靠近手腕的地方有大一块红褐色的烧伤疤痕,瞧着有些年头了,连红痕都淡得发白。
做什么能烫到这地方?
第一眼见贾乘风时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与墙上那张不起眼的九班毕业照一起涌现在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深藏于水下的真相呼之欲出。
“尚老师。”贾乘风起身,将一部分文件整理好递给尚厚德,“东西都在这里了。”
声音仿佛冲破了时间空间,窜进了二十六年前三年九班教室里,黎长云朝气蓬勃的面孔后方,一个将自己藏在角落里,低着头的懦弱小男生的口中。
电光火石中,望着贾乘风的脸,他脱口而出:“你是贾二牛?”
贾乘风一瞬间脸色巨变,目光如刀一样剜着尚厚德,随即又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尚老师你在说什么呢。贾二牛是谁?”
尚厚德面色发白:“不,我不会记错的。”
二十多年的时光足以让最深刻的记忆褪色。
当年学校的清北苗子有两个,一个是才华横溢、稳上清华的黎长云,一个是模考分数总压录取线过的贾二牛。
前者容貌英俊,纵然家境贫寒,衣着简朴,却人如其名,性情疏阔如长天苍云,行动间却总有一股潇然之气,颇受全班男女欢迎。
后者却总让人记不得容貌。他甚少抬起头,分明生得不矮,容貌亦不丑,却给人一种黑痩矮小感。
更多时候,他都像黎长云背后一个自卑的浅灰色影子。
黎长云的意外缺考后,贾二牛压着线上了清华。
从此尚厚德再未见过他。
三十年前,那一场大火里再次烧在他记忆里。
他被浓烟和火光惊醒,抱着学生们的准考证,冲出了火海,隐约黑暗里,一道瘦小黑影飞快窜了过去。
再然后他发现那一批准考证与档案里少了一个人的。
黎长云。
从此,这一幕成了萦绕他三十年的午夜梦魇。
宿命淡漠地冥冥俯视下,两代人阴差阳错的悲剧线头打下第一个结。
而火海前一掠而过的黑影,因为学校费劲全力调查都未能寻到其点滴踪影,而被当成了他的眼花。
他一度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愧疚而导致出现幻觉。
直到现在……
“当年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的人是你!”尚厚德的手如钳子般捏着贾乘风的手腕,面色赤红,胸腔剧烈起伏着,“当年我没有看错!办公室的大火不是化学药剂泄露自燃,是你!是你!是你放的火!”
贾乘风几乎蹦不住一贯优雅的笑,声音阴冷:“尚老师,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我劝您还是好好想想您在说什么!”
散布的无数疑窦与细节被思绪飞快窜了起来,潜藏在深海下的真相浮出水面。
尚厚德喃喃道:“难怪你一直都对黎青那么关注,难怪你会这么了解上溪高中,难怪你坚持要选择上溪高中改造,难怪您会这么执着于上溪……”
贾乘风叹了口气,知事情已无可挽回,从陷入回忆的尚厚德手中抽出手腕,整了整西装:“尚老师,与其这么愤怒,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
盛怒中的尚厚德气得手都在颤抖:“怎么谈?是谈你怎么毁掉了黎长云的一辈子,还是要接下来来毁掉上溪高中这群孩子的一辈子?”
若贾乘风真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也便罢了。
可尚厚德知道,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当年一贫如洗的瑟缩少年正是通过教育改变的命运。
可他刚过了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后,却转头砍掉了他人向上的铁索。
这是无耻。
“尚老师,看来您还是不了解我。”贾乘风耸耸肩道,“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我只是一个目标导向者,人们实现目标总会有些意外的。但实现了目的就好,这次也一样,不是吗?”
尚厚德狠狠啐了一口:“小人!”
贾乘风很恼怒于尚厚德的不识时务,声音阴冷:“尚老师,那你打算怎么办?告我?”
尚厚德声音一顿。
“尚老师,你有什么证据吗?难道凭记忆就能将人定罪吗?何况那场大火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除了您还愿意去翻那陈芝麻乱谷子的事。”
将尚厚德问住后,他又轻言细语地说:“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比如,尚老师您不如想想,现在这群上溪高中的孩子的未来。”
尚厚德脑袋里嗡嗡嗡一片响:“你在威胁我?”
贾乘风摊手:“您愿意这么认为的话。”
尚厚德跌坐在沙发上。今天得知的真相太过震惊,无数记忆片段海啸般在他脑海里翻滚略过。
巨大的无力感兜头盖脸淹没了他。
正如贾乘风所说,他没办法让贾乘风定罪,也没办法保护住上溪的这群孩子。
‘善恶有报’这四个字被人说得多了,仿佛就成了真似的。可谁还记得,它只是被欺凌弱者喋血的祈愿。
亦只是祈愿而已。
空气仿若凝固。
贾乘风好整以暇,阴冷地等着尚厚德的妥协。
念念不忘中,或许真有福至心灵这回事。喃喃念叨着贾二牛的名字,尚厚德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贾二牛,这个名字是七年前春秋园烂尾楼意外第一责任人的名字!”
贾乘风瞳孔剧烈一缩,这回是真震惊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是真的!”尚厚德重复着这句话,“……居然是真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七年前的意外几乎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事后,他与岳父讲过事情究竟后,外公曾动用所有人脉查过当年的事。该楼盘分明是由贾二牛直接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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