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相依有多温暖,此刻的沉默就有多冰冷。
连观众都忍不住催促道:再放点儿音乐吧!太安静了!有之前那连成一片的音乐做铺垫,此时的寂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可是王序向来够狠,对自己如此,对观众亦如此,就让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折磨着所有参与到这个故事里的人。
当音乐声终于响起,观众险些与江路一起哭起来。
张松主动与江路说起未来,他们同居的小屋里终于有了谈话声……
凌笳乐看到了他之前没有看到过的剧情,是沈戈和冯姒的戏。
张松是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的人,也藏得住心事。直到镜头扫过他手上的字条时,观众才恍然大悟:他母亲一直催他找生父、找生父,原来他竟然早已把人找到了,然后一直闷在心里。
他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很久很久,这是一个很慷慨的镜头,画面由字条慢悠悠地转到张松的脸上,再由他脸上慢悠悠地转回那字条,这个男人掩盖在平静面孔下的挣扎全都在这无声中被传达出来了。
他最终还是将这字条教给母亲,对她说:“他现在一个人过。”然后母子俩就沉默了。
这对母子共同保守一个秘密许多年,他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看着彼此,就明白了对方沉默里的含义。
儿子在说:“我用一个丈夫换你一个儿子。”
母亲用力捏着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字条,说:“好。”
张松从母亲那里出来后,径直去了村里的坟地。他坐在继父张保的坟前,先给张保点了支烟,插到土里,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他改为下跪的姿势,对着简陋的墓碑磕了个头。他长久地趴伏在地,不肯起来,镜头在他肩膀颤动的背影上停留许久。
所以,谁都不能说他们没有尽力。他们已经尽他们全部所能了,他们都为了他们的爱情受尽了伤。他们只是最终没有成功而已,但绝不是没有为幸福努力争取过。
沈戈用余光看到冯姒从手包里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瞬间感慨良多。
如果张丽华知道逼婚会给儿子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她会不会对张松能多一分理解?如果没了来自家庭的压力,让张松那副肩膀少承担些重压,最后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到此为止,不只是江路,张松也成了没有父母的人了。从此以后,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只拥有彼此。
应该是和好了吧?所有人都这样想着,连江路和张松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凌笳乐知道他们没有。
张松的生意很不顺利,然而江路竟然不知道;江路离家这一年多,越发地思念父母,然而张松竟然也不知道。
张松的饭店被街上的混混砸得一塌糊涂,他自己也带着一身一脸的伤回到家。
凌笳乐看到江路手足无措地围着张松转,小心问“怎么了”“怎么了”,张松只轻轻拨开他,回道:“没什么。”便独自进了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冲洗身上,留江路失望而忧虑地望着那扇破旧的小门。
凌笳乐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忍耐下来的,相爱的两个人不能相互依偎取暖,不能互道衷肠鼓励安慰,他不明白,这样的煎熬他们怎么能忍受下去?沈戈去卢森堡找他的那一次,他只强装了一天就忍受不住了,把所有的心里话一股脑全都倾吐出去。
可其实他也知道,很多时候与亲近之人袒露心声很难,越是亲近,就越是无从说起。
他忽然明白沈戈为什么会换成那样的赌约了。
他们在剧组的时候曾经打过赌,他输了,沈戈时隔一年后才拿回赌注。在卢森堡,沈戈对凌笳乐说:“如果觉得不开心,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凌笳乐险些当场给沈戈一个拥抱。他为何能如此幸运,他的爱人竟有如此伟大的智慧!
可惜江路不如他幸运。正如王序所言,江路看不到剧本,他看不到藏在平静生活下的惊涛骇浪,犯了许多人都会犯的错误——贪心。当他孤独时,他渴望一个知心知意的爱人,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爱人时,他又贪恋起父母的宠爱。
也可能他并没有犯错,这只是最普遍的人之常情。没有父母会真的憎恨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有孩子真的能拒绝父母的爱。他看到自己父母巨大的痛苦,同时有一个希望摆在他眼前,似乎并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时,他自然会轻易地上钩。
如果说他哪里做错了,也只是错在心存侥幸,这是比贪心更常见的一种失误。
张松看到江路从梁勇的车上下来,他扇了江路一个耳光,一切都完了。
凌笳乐用手盖住口鼻,小声啜泣起来。
之后便是真正的堕落了,全都是沈戈杀青后拍的。偶尔也有音乐片段响起,但再也不是之前那些或优美、或热闹的成段落的歌曲,现在的背景音乐都像是泡在彩色的液体里,被折射成扭曲的形状,听得人汗毛直立。
江路放纵在这些黑暗忧郁的迷幻音乐里,梁勇那间宽敞的客厅里总是聚满了人,他们知道他是梁勇的宝贝,都对他殷勤热情。他再也不会寂寞了。
为了取悦江路,梁勇在客厅安装了当时最高档的歌厅才能见到的镭射灯。五颜六色的光像脏了雾一样照在江路眼里,人们再也看不到他清澈的眼神。
他鲜有清醒的时候,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嗑药,不是与梁勇在舞池里亲热就是在床上翻滚。保姆早晨过来打扫时,总能在客厅看到好几个胳膊腿搭在一起的男女,就是这些人整日与江路厮混在一起。
江路与他们勾肩搭背,放声大笑,说他们比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有意思多了。
凌笳乐痛苦地咬住自己的指关节,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江路为什么要这样!他到底是要作践谁?他自己?还是张松?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沈戈将他的手从他的齿间轻轻地拿出来,与之前那只手一起握在手心里。
电视里播放一则新闻,又一个大毒枭落网了,梁勇显得忧心忡忡,对江路说:“最近太严,我们先自己在家玩儿,不叫别人过来了。”
江路夹着支烟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地下了地,把还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关上,然后打开CD机,竟是久违的甲壳虫。
江路抽着烟,身子轻轻倚靠在桌上,音乐声就在他旁边,他恍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这歌儿太没劲了!”梁勇笑着站起来,打算换一张碟。
江路没拿烟的那只手抵在他胸膛上,冲他脸上吐了口烟,“你懂什么啊?”
梁勇笑了,视线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将烟蒂摁进装了半杯红酒的杯子里,然后像把自己扔进去那样地躺回床上。
梁勇笑着问道:“你喜欢听这个?”他说的很多话江路都不会回应,让他的许多提问都像自言自语。
但是这次,江路竟然吱声了,还是回答他的问题:“词儿好。”
梁勇讪笑一声,“是吗?这英文的我可听不懂了。”
江路嗤笑了一声,“你懂个屁!”他就像一滩会说话的烂泥似的陷在松软的被褥里。
梁勇也给自己点了支烟,只吸了一口就露出格外迷醉的神情,晃晃悠悠地爬上床,支着身子躺在江路旁边。
江路的眼神也迷离了,在他爬上床时因为受到打扰,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他的眼睛像是在一瞬间聚上焦,显得认真极了,让梁勇万分窃喜,江路从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他。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
江路竟然对他笑了,“和我一起听歌。”
凌笳乐很感激王序在这一刻的慈悲,否则他绝对演不出接下来那一幕。
这是沈戈杀青前的最后那个镜头,他支着脑袋侧躺在他身旁,嘴里叼着一根烟,并没有抽,而是咬在嘴的一边,而另一边则翘着嘴角,是他招牌的坏笑。
江路知道这是幻觉。
“那你给我讲讲?”他听到张松这样问他。
他笑着偏过头,看着他此生的挚爱,跟着CD机里的男声唱起来:“YoumaysayI"madreamer,ButI"mnottheonlyone.”
AmItheonlyone?
他翻身面朝向张松,用手抚摸他英俊的面孔,“我们都是梦想家吗?还是只有我在做白日梦呢……”
他不等“张松”戳破他的美梦,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第144章 《挚爱》下
梁勇出于从小耳濡目染的敏感,认为现在不是高调的好时机。但是江路想要热闹,一直热闹着,让噪音和人群占据他的五感,就不会有时间寂寞了。
他们的party在圈里太有名了,把张松都吸引来了。
梁勇这个舞会虽然参与的人很多,但不是没有门槛,所有的新人都得由和梁勇相熟的人亲自带过来。
江路不知道张松是谁带来的,进屋后既不和人说话,也不和人跳舞,就一直坐在沙发里闷头抽烟,偶尔抬眼朝舞池或者周围扫视一圈,然后又垂下。这一番举止和那些进来寻觅猎物的人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他显得太冷淡了,也似乎不适应这里光怪陆离的氛围。
江路躲在黑黢黢的墙角偷看张松,看见他旁边的座位就没有闲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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