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了几天,之前一直排着队的中医那边有了消息,老先生根据顾念的身体重新调整了用药,顾念便也顺势换成了保守治疗。只是那一碗碗的汤药当真苦的要命,一袋一袋的装在塑封包装里,一日两次,定时定晌,却也只能是聊胜于无,说到底不过是吊命罢了。
可即便做了这么多,依旧抵挡不住癌细胞对顾念本就羸弱不堪的身体的侵蚀,最严重的一次,顾念在睡梦之中突然开始流鼻血,等到季斯南一早起来发现的时候,枕头都已经染红了一小半了,吓得季斯南连忙把顾念送到了医院去,急诊的初步诊断是脏器急行衰竭,需要立刻抢救。当顾念被一群人急匆匆的推走之后,季斯南猛然间想起了那一日顾念在他的耳边幽幽的说的那句“放弃抢救”,可当季斯南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抢救进行了整整一上午,万幸送来医院的及时,顾念算是又捡回来了一条小命。直到第二天清晨,顾念才慢慢转醒,看着趴在床边衣不解带又一脸倦容的季斯南,便是不用解释,顾念也能猜到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季斯南到底经历了什么。
“对不起。”季斯南在看到顾念醒来的那一刻,竟然不受控制似得哭了起来,就像是不小心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也就是在这么一个瞬间,季斯南毫无保留的把他最脆弱的一面展现了出来,他太害怕失去顾念了,更害怕在以后的岁月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个曾让自己无比眷恋的人。
“对不起。”季斯南又说了一句,他看着躺在床上,因为浑身上下的疼痛而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顾念,更是觉得又愧疚又自责,若不是因为自己那一点点的私心杂念,顾念也许已经在睡梦之中安静的离开了,没有丝毫的痛苦牵绊,终结了这个曾带给他无数苦难和绝望的人生。
顾念勉强的勾了勾嘴角,他现在说不出话,身体就像是不听使唤似得,甚至挤不出一丝多余的气力,可季斯南那深情的眼神依旧烙印在了顾念的心里,就连那些滚落的泪水都变得璀璨动人。
之后的几天顾念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季斯南自然是寸步不离的陪在顾念的身边。一天中午趁着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季斯南推着轮椅带顾念到外面透透气。这几天顾念恢复的还好,只是无论从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大不如前了,整个人也总是恹恹的,就像是总也睡不醒一般,正常的饭食虽然也能挑些和软的吃着,可顾念原本的饭量就很小,现在更是少的可怜,除了必须的吃药之外基本上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所有的营养基本上都只能靠静脉注射,而这几天下来,顾念能用来打针的血管基本都用上了,周身都是触目惊心般的淤青和针眼。以顾念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只能是继续维持,而且随时都会有再次复发的可能,而且抢救成功的几率也已经很小了,就连所谓的保守治疗也需要十分小心。
“斯南,今天我们回去一趟吧,我有点想Tiger了。”顾念靠在轮椅上,声音近乎细不可闻,“它那么能吃,也不知道这些天吃饱了没有。”
“好啊。”季斯南近乎是出于本能反应似的答应着,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满足了顾念所有的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唯独除了放弃抢救。
“顺路再给它买点肉罐头吧。”顾念慢悠悠的说道:“还有小鱼干什么的,要买脱盐的那种。”
“好,都听你的,我们这就去买。”季斯南温柔的回应着顾念越来越细碎的话,用自己全部的耐心守护着顾念最后仅剩的这点时光。
等到两个人回温泉山庄的时候,宋旭尧也不知是从那收到了消息又或者是纯粹的赶巧,居然又等在了院门外,季斯南眉头微皱,看了看坐在一旁兀自放空的顾念,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车绕道了后门。
回到别墅里,季斯南先把顾念安置到了二楼露台玻璃窗旁的那张他以前常坐的躺椅上,等把其他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又出门去把Tiger从附近的宠物店里接了回来。
Tiger见到顾念的那一刻便冲了过去,在他的腿上蹭了好久,最后又心甘情愿的化身成毛绒靠垫,趴在了顾念的脚边,长长的尾巴不时来回摆动着,油亮的长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用我去把他打发走吗?”季斯南试探着问道。
“由着他吧,他等得无聊自己会离开的。”顾念说完慢慢闭上了双眼,其实对于宋旭尧这个人,顾念早就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是以前的厌弃疏离也好,还是现在追悔歉疚也罢,那些受过的伤可能会被遗忘但永远不可能消失。
到了傍晚的时候,宋旭尧看着别墅里渐渐亮起的灯,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最后悻悻离开,一如他的到来与守候般无声又无用,他知道是自己一点点的把顾念从身边推开的,更是他自己无数次的把早已病弱交加的顾念弄的更加伤痕累累,而他现在唯一能够得到有关于顾念的消息还全要通过季晟,只是每一次都不过是一星半点,倒不是季晟不肯如实相告,毕竟他本身的所知就已经很有限了,又不可能跟季斯南直来直去的问,所能知道的这些还是通过季斯南平日里的花销账单才猜出个大概。可即便只有这些蛛丝马迹,季晟依然推测出了顾念现阶段的身体状况已经开始急转直下了,如若不然宋旭尧也根本不可能明知道顾念不待见自己还硬着头皮赶过来。
虽然最后的结果一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顾念根本不肯见自己,可是在临走之前,宋旭尧还是留下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包裹,放在了门口便无声无息的离开。
而等到顾念看到这个包裹的时候又已经过了好几天,包裹里装着的是顾念以前的一本速写手稿,画的全都是远山近水的风景还有一个高大的背影,或是撑伞静坐,或是摇臂挥杆,或是垂钓静思,总之每一张速写虽然没有多么细致传神,却将一个男孩对另一个男人的倾慕毫不保留的绘制了出来,比起一瞬定格的相片,这一张张画稿或许更加能传递顾念当时的心意。
顾念跟宋旭尧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虽然公司的事务千头万绪,可只要有时间宋旭尧总是会挤出点时间去钓鱼,而且几乎都会带上顾念,一个沉浸在钓鱼的乐趣,另一个欣赏着四处的风景,互不打扰有相得益彰,每当顾念陪着宋旭尧去钓鱼的时候也总是会习惯性的把速写本带上,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宋旭尧慢慢成了顾念画稿里的主角,而如今宋旭尧又把这本画稿送回来,显然是想要那以前的情分来感化顾念,毕竟在宋旭尧的印象里,顾念一直都是很好哄的,只是他这一次真的是低估了顾念的决然。
画稿翻到最后,掉出来了一个小信封,拆开之后里面是一张银行开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密码是你的生日”,季斯南打电话查了一下卡上的余额,整整两百万,就连早已见惯了大富贵的季斯南都跟着有些愕然,反倒是顾念丝毫不为所动。
“等我死了之后,麻烦你把这些钱还给他吧。”顾念吧银行卡递到了季斯南的面前。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季斯南并没有接,而是略有些嗔怪的说道:“你应该说等你好了之后,自己还给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顾念浅浅一笑,然后拉过了季斯南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虽然他的公司做的不小,可能流动的资金满打满算也不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了我怕他遇到急事应付不来,我这辈子已经欠他太多了,不能再拖累他把公司毁了。”
“好吧……”季斯南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蹲在了顾念的脚边,平日里Tiger经常占据的位置,可怜巴巴的看着顾念,原本明朗透彻的桃花眼里写满了不舍。
“另外,斯南算我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顾念顿了顿,“等到我下次再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你就放弃抢救吧,像我这样活着真的太累了……”
顾念的语气淡淡的,甚至听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悲伤,就像是在寻求彻彻底底的解脱一般。季斯南知道现在的顾念已然是下了最最彻底的决心了,季斯南知道自己再也无力回天,只能无力的把自己的头埋在了顾念的膝盖里。
☆、哀多如更闻【尾声】
今年的中秋,在季斯南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把他的爸爸妈妈约到了一起,说是为了吃顿团圆饭,地点还是那间熟悉的粤福楼茶餐厅。
到了傍晚约好的时间,季斯南早早地等在了包间里,很快季爸爸和江妈妈也前后脚的赶来,看着季斯南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不过才过了半年多,季斯南就像是完完全全的换了一个人,原本写满青春朝气的脸庞带着几分超脱与淡然,不觉间竟有了些成熟的感觉。
“爸妈,你们坐。”季斯南起身,“好久没见了,你们都好吧。”
“都好。”季爸爸错愕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跟江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知道季斯南葫芦里到底又卖的什么药。
“那个……”江妈妈欲言又止,她原本是想问顾念的,可这大半年的时间,季斯南都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跟自己咨询过治疗的建议,如果不出意外,顾念现在应该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