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还要配合放疗以及其他一些抑制性治疗手段,只是这个过程……”江妈妈略有些于心不忍的摇了摇头。
对于癌症患者的中后期治疗,江妈妈再清楚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患者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用惨烈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又有多少患者因为承受不住这些而选择放弃治疗的,或许这就是绝望在人世间最具象的样子,没有人能抗拒生老病死,就如同无法阻止一个人的变心。
季斯南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很沉重,但在回到顾念家之后还是很努力的恢复成了原本欢乐跳脱的样子。顾念正在厨房准备着年夜饭的食材,夕阳透过玻璃窗洒下一层温暖厚重的金色,更将顾念包裹在当中,弱化了他因为消瘦而变得骨感清晰的线条。
“我帮你吧。”季斯南放下外套就往厨房走来。
“你可行了吧,别给我捣乱。”顾念毫不犹豫的把季斯南拦在了厨房外面,“你稳稳当当在外面坐着看电视就算是帮忙了。”
季斯南之后的抗议自然是无效的,只得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顾念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一直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电视机里的春晚和外面不时燃起的爆竹共同组合成了北方城市单调而无趣的过年氛围,因为有了季斯南的加入,也让顾念师哥多年又一次感受到了过年的热闹滋味。季斯南给顾念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整套的手工玻璃瓶,取了个“平平安安”的好意头,更想让顾念把平时要吃的药都装在玻璃瓶里,这样看不到那些繁冗复杂的药名,就把花花绿绿的药片都当糖吃好了。而顾念则是在季斯南像模像样的拜过年之后,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给他,说是要压住季斯南的岁数,让他永远都当个没有烦心事的孩子。
可人活在世哪能真的没有烦心事呢,就如同零点之后宋旭尧如期而至的电话,顾念和季斯南都是一愣,最后还是季斯南回过神来,走到一旁给他妈妈打电话去了才算缓解了这份尴尬。季斯南躲开之后,又过了半晌顾念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话还是那些话,程式又敷衍,只是照比往年多了些注意身体的关心,顾念心无波澜的一一应着,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以前居然就是靠着这些话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大年夜的。看着季斯南不时投来的探寻目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再顾念心里油然而生,终归还是一边亏欠一边辜负了吧,就像是命运无情的嘲弄,顾念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既无法救赎也不敢抉择,就像个胆小鬼一样,心安理得的躲在一个安逸的角落里,从不肯真正面对什么。
☆、流响出疏桐
顾念是在大年初五那天正式开始第二阶段治疗的,虽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化疗过程中的疼痛还是远超过了顾念的预想,从化疗室出来的时候整套病号服都被汗水打湿了,可在顾念见到等在门口的季斯南时,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报以一个温柔的微笑,就好像是在说“我没事”一样。
季斯南把顾念横抱在怀里,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先带你回病房歇一会儿,换了衣服我再送你回家。”
顾念轻顺服嗯了一声,然后把头靠在了季斯南的怀里,无比安心的把眼睛闭上,宛若婴儿一般的依偎着季斯南。慢慢的,顾念隔着胸膛感受到了季斯南年轻有力的心跳声,只是稍微有些急促,像是装了一头横冲直撞的小鹿一样。
回到病房里,季斯南小心翼翼的解开顾念的病号服,手臂上肉眼可见的淤青如同水彩般晕染在苍白的皮肤之下,季斯南拿来干净的衣服来换,动作轻柔的就像是在对待一件精致的玻璃制品,生怕自己稍微用点力,顾念就会被捏碎了一样。
只是这样的磨难从现在起才刚刚开始,而且之后的每一次都会比之前更加难以承受,这一点顾念心知肚明,只是他的表现却太过克制隐忍了。明明是痛不欲生的折磨,可顾念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但透过这些佯装的表象,又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无畏,季斯南无法想象,只是做人做到顾念这份上,对待自己都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怕是只要他想也真的没什么是做不来的了。
“再歇一会儿就送我回去吧。”顾念躺在床上慢悠悠的说道,他想强撑着坐起来,只是身上使不出一点的力气。
季斯南点头应着,他知道顾念一直眷恋着那间房子,无非是因为那里有和宋旭尧一起生活过的点滴回忆,顾念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亏欠着宋旭尧,其实在心里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这个人,哪怕宋旭尧有千般的不好万般的过错,可那就是在顾念心里情根深种的人,其他人就算再好也无法取代。
其实归根结底,爱情这东西就是这么不问缘由又不讲道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对于季斯南来说不也正是如此吗。顾念认准了宋旭尧,宁可守着一件空房子也甘之如饴,那季斯南也一样认准了顾念,无论生老病死,季斯南都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真心。
之后的几天顾念一直在家休养,而季斯南就像是长在了顾念家里一样,早中晚三趟变着花样的送饭,偶尔还能客串个小时工把家里里外外的收拾一下。可季斯南毕竟有他自己的社交圈子,就算他想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陪着顾念,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未必答应。顾念自然是很愿意季斯南多出去玩玩的,哪怕是喝酒蹦迪也比成天到晚守着自己这么一个病人要强,更何况顾念天生喜欢安静,生病了之后更是如此,有季斯南在身边陪着固然是好,可只要有他在顾念就别想有一刻的清净,而且好多私事也不方便做。
今天正好趁着季斯南不在的档口,顾念勉强打点起全部的精神出门,目的地是一家在本市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顾念之前还在宋旭尧公司的时候,跟这家事务所有一些法务上的往来,所以跟里面的几位律师还算相熟。这几天顾念一直在咨询关于意定监护人的问题,对于现阶段的化疗,虽然顾念嘴上说着没事,还在季斯南面前强装出一服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这当中的痛苦,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永远不可能懂的。顾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的下来,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次化疗时会因为受不了疼痛而崩溃,更不知道每次走进化疗室之后还会不会有命出来。所以顾念需要把自己完完整整的托付出去,托付给一个自己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律师把准备好的意定监护人协议书放到顾念的面前,虽然只有轻飘飘的几张纸,可承载的却是一个人沉甸甸的余生。
“我只要签字就可以了是吗?”顾念指了指协议书落款处,一个甲方一个乙方,顾念习惯性的就要在乙方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却被律师制止了。
“顾先生,您是这份协议书的发起者,要在甲方的位置签字。”律师纠正道。
顾念有些尴尬,他这些年做设计一直都是乙方,突然换了位置还有些不适应。
“顾先生,在您正式签署这份协议书之前,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下,您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与您的近亲属、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者组织事先协商,以书面形式确定自己的监护人。协商确定的监护人将会在该您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履行相应的监护职责。所以对于您意定监护人的选择一定要慎重。”律师耐心的解释道:“而且协议签署之后,还需要到公正处正式公正之后才能生效,这一点你一定要清楚。”
“谢谢,我知道了。”顾念微笑着点头,临出门的时候顾念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我来律所拟定协议的事,还希望您能帮我保密,我不想让太多人的人知道我的事。”
“顾先生请放心,保护客户的隐私是做我们这行的基本准则。”律师很程式化的回答道:“没有当事人的授权,我们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顾念走出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心情突然轻松了好多,整个人也跟着释然了,就像是卸下了一副背了很久的重担一般。
明天就是大年初十了,往年的时候宋旭尧也该回来了,他是顾念意定监护的人选。可是到了那天顾念心不在焉的等了一整天,宋旭尧还是没回来。
应该是老家临时有事绊住了吧。
顾念如是想着,只是这一等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季斯南之前计划着要陪顾念过的,只是他爸爸提前从国外回来,说是要跟季斯南商量去国外读书的事,季斯南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在他爸爸的威逼利诱之下也不得不屈服。
顾念一直等到了晚上,心里也开始有点开始担心起来,毕竟以前宋旭尧从来没有耽误这么久过,犹豫了一下顾念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问一下,别是真出了什么事了,可就算是真出了事,顾念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第一遍呼叫没有接通,顾念的心猛得沉了一下,接着又是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顾念一直在打着电话,心里面不好的预感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忙音而变得愈发沉重。
终于,电话接通了,在听到宋旭尧声音的那一刻顾念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心安,即使宋旭尧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慌乱不安和不耐其烦,可顾念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