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妈妈走了，张雪念看向江昭，继续方才的对话。
“你们赵老师跟我说了, 你情况特殊，学校很重视, 也因为你的事发现了一些分班考试的漏洞, 领导和主任一起开了几次会才做出决定。”张雪念说, “你自己好好考虑。”
江昭几乎立刻就给了回答：“我不需要。”
“说了让你好好考虑。”张雪念语气有些急了, 但江昭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她深吸两口气缓和下来才继续说, “你本来就该留在实验班，就算考试方案没有改，高三你也该回去，妈妈知道以前对你的控制太严格，现在我也在努力改，你一个人住外面我也接受了，你还这么跟我犟, 有什么意义呢？”
江昭垂着眸子沉默着，身边时不时经过几个人，好奇地朝他们看几眼又走开，他抬眼越过张雪念看向班里, 却没在门边看见那个熟悉的人。
因为他分班考试的失误，学校也发现了每年一次分班考的漏洞，其实以前就有家长和学生提过，高二的分班还能接受，高三时期的分班，往往会有同学从平行班到实验班不能快速适应，从而导致高三一整年掉队严重。
于是学校对分班考试做了调整，将高三之前的分班考提前到了高二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这样就能给那些平行班冲进实验班的学生更多的适应时间。
其实最初他故意考砸到平行班的行为是一个冲动之举，目的在于向张雪念证明自己待在哪里学习都一样，但他也没准备就这么一直留在平行班。
张雪念多年的掌控对他造成影响，以至于他做什么事之前都会想到“规划”这个词。
即使是对张雪念发起反抗，他也对反抗之后的事做过详细的规划。
脱离张雪念的掌控后，他会回到自己该在的班级，度过紧张的高三，进入理想的大学。
现在脱离掌控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即使下学期回实验班，对他做过的规划也没有任何影响。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那些所谓的规划之中从来只有他自己，一旦加入一个新的人物，从源头就得修改。
张雪念知道江昭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家长会前她去了一趟班主任办公室，跟现在江昭的班主任赵进谈了将近半个小时。
赵进在这学校里教了快二十年，当过许多届班主任，但一直留在平行班。
比起卓越优异的成绩，赵进似乎更注重学生间的交流，在这半小时的谈话里他也一直在强调这个词。
他说江昭融入班级很顺利，没有因为过于优秀的成绩遭到学生的冷落，反而交了很多新朋友。
张雪念嗤之以鼻，但面上保持着对老师的基本尊重。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过于优秀的学生会遭到冷落？
世上优秀的人那么多，即使在学校里，也有很大一批优秀的同学，江昭完全可以跟那些同学交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有不断接近优秀的人，自己才能变得更加优秀。
而赵进口中那些所谓的新朋友，据她的了解，都是一些成绩很差的学生。
了解最多的便是那个叫简耀的，赵进单独提起过很多次，在家长会上也说了很多次。
他说这孩子进步很大，是个很有潜力的学生，张雪念趁旁边家长走后看了看这孩子的成绩，实在接受不了赵进那番夸奖。
她发现这学生就是分班考只考了两百多分的那个人，甚至怀疑江昭和他关系好是为了气她。
“妈妈知道，你是想跟我证明，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张雪念道，“现在看来你或许是做到了，但不管怎么说，好的环境一定能让你比现在更好，你们赵老师跟我说，你现在交了不少新朋友，刚刚那些都是吧？妈妈不反对你交朋友，但还是希望你交的不是无用的朋友，而是对你以后的人生有帮助的朋友。”
有帮助的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才算有帮助的？
如果交朋友都要单纯靠成绩来判定，那这人真的能叫朋友么。“我已经考虑好了。”江昭看向张雪念，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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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念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江昭回到班上，看见门边空着的座位，问周宣怡：“简耀去哪了？”
“不知道啊，我刚刚也跟我妈在外面呢。”周宣怡说着抓了把零食，又一个个丢进嘴里，“我看他好像往厕所走了，你要不去看看？”
简耀的确在厕所里。
快到上课时间，厕所里就简耀一个人，他正坐在窗边一个小凳子上，闷头看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江昭走近都没发现。
“干嘛在这儿玩？”江昭问。
“哎！”简耀整个人一抖，抬头看见江昭才吁了口气，笑着推了他一下，“你要吓死我啊，怎么走路连个声都没有。”
江昭想扫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但已经被他摁息屏了：“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简耀说，“我刚跟兰嫂打了个电话，兰嫂你知道吗？就是我家……”
“知道。”江昭抢答，“你家请的阿姨。”
简耀忽然被打断，脑子懵了一瞬，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对，我今天家长会拜托她来的。”
江昭站在窗边，等着简耀接下来的话。
“我之前不是故意考很差么，为了不让我妈管我，可能还有点儿叛逆心……”简耀说着笑了一下，“好吧，主要还是因为我比较叛逆。”
“现在也叛逆。”江昭说。
“对。”简耀大方承认，然后没再说话。
他垂着头，看着地板上的方砖，尽量放空自己的大脑。
挂断电话之后他一直很混乱，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看手机也只是发呆，直到江昭过来才正常了一点。
“我就是不想让我妈抢了功劳，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学习好是因为我妈，明明跟她屁关系都没。”简耀想到黎娇就没什么好脸色，但说完又平静下来，手指无意地抠着手机壳，“但这些我奶奶都不知道……我以为她不知道，我还觉得自己瞒得挺好的，结果刚刚兰嫂告诉我，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以为他在奶奶那里还保持着初中时候的形象，热爱学习，阳光向上，每天都很无忧无虑。
他和黎娇的斗争一直隐秘在暗处，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奶奶明明知道黎娇根本不想负责，还要一个劲儿得把他往黎娇那儿塞。
他以为奶奶这样，是因为老一辈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做不到独立生活。
现在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一直以为，我奶奶老盼我快点长大，是希望我成年的意思。”简耀嗓子干涩，他无声哽咽了一下，抬手捏着江昭垂在眼前的手的指腹，“我可能一直钻死胡同了。”
他总觉得自己比别人成熟，不该被当成小孩子，即使没有成年，奶奶也应该信任他。
但其实是因为他做了太多幼稚的行为，故意考的很差、故意和黎娇对着干、故意去做一些家长眼中的坏小孩才会做的事，每一件都在告诉奶奶，他其实还没有长大。
他在奶奶眼里或许一直在任性，一直是一个叛逆期的孩子。
江昭在简耀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他牵着简耀的手，语气平静且坚定：“那就走出来。”
夕阳西下，晚霞正好落在窗外，洒下今日最后一份阳光的温暖。
简耀感受着手上的热度，虽说现在这地点不算太好，但隐秘度绝佳，他很想吻一吻眼前这个人。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结果不尽人意。
两人鼻尖快碰到的瞬间，简耀余光瞥见门口一条腿踏了进来。
他飞快后撤，顺便抽回手，点开手机屏幕假装看手机。
江昭此时正蹲着，只好也假装和他一起看手机。
低头一瞟，屏幕上赫然一个微信聊天框，框里的对话略微熟悉，顶端左侧写着备注名：狂扁男朋友
“……”
察觉到江昭杀过来的视线，简耀咳了一声，从微信退出来，装模作样地点开游戏。
躲厕所玩手机的不少见，进来的人看都没看一眼，上完厕所洗洗手就走了。
简耀关了手机，在男朋友提出质问前飞快凑上前狠狠堵住他的嘴。
完事儿后这一劫算是过去了，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实如果没遇见你，我可能会一直保持以前那样。”简耀语气轻松了一些，笑着说，“我也不知道那种样子能坚持多久，可能坚持到高考，然后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也可能坚持不住干脆放弃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在这学期开始之前，在得知奶奶做了胃全切手术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如果没有碰见江昭，他不会有学习的动力，可能那个时候就会决定放弃，然后一心一意陪奶奶。
奶奶会尊重他的想法，不会责怪他的变化，但也会一直担心他，他永远都是那个走不出来的孩子。
“还好有你。”简耀说。
他还想说点别的，但又觉得说多了显得矫情，就跟郑孟阳说的像个少女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