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封穴人说。邱离和青让弯下腰。
“等等!”伏城扒住师哥,“我再看一眼!让我看一眼!”
“不看了。”蒋白盖住伏城的眼睛,“让师父安心走,你再看,他舍不得了。”
“我再看一眼。”伏城说。
邱离和青让等着蒋白的话。封穴人计算时间,错过吉时就不好了。
“封。”蒋白重重地说。
卧碑下落,轻轻盖住了墓穴,伏家班上一任班头正式入土为安。
“我再看一眼,再看我爸一眼。”伏城将脸下埋,深深埋在师哥手里。明明知道看不到了,可还是想再狠狠看看。
墓封上了,封穴人用橡胶大锤调整水平和垂直,再将两对儿小石狮放在墓边,等待下午固定。周围逐渐安静,伏城慢慢抬起头,看到了父亲的碑。
慈父伏弘之墓
儿伏城
徒蒋白邱离青让
友 廖程明
两对儿石狮子齐齐看向定陵的方向,镇守住伏家班第三任班头的墓碑。第四任班头正长成,有些东西注定会传承。
第74章 追根究底
“东南西北, 四方镇守。”那一年,伏弘亲手帮4个小徒弟调整武术刀的位置,“来, 再练一遍。”
话语宛如耳边, 伏城眨眨眼, 眼前的爸爸笑着消失了。
“到了下午,我把石狮子粘在卧碑周边这4个位置上。”封穴人说。
“谢谢您。”伏城站着不会动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香炉和鲜花买了么?”蒋白又开始从书包里掏东西。
那人拉开他的编制口袋。“买了,您要的青玉香炉, 买着了。黄白菊花各两束,也买着了。点心按照您吩咐, 买了老字号。只是陵园严禁明火, 纸钱不能烧,就没拿上。香倒是拿了一小捆。”
“谢谢您。”蒋白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条烟,“麻烦您下午做密封的时候做平整些, 香烧尽了我们再走,不给您找麻烦。”
封穴人按照不成文的行规收了烟。“您放心,这是我们的工作,送最后一段路。”
“拜托您了。”蒋白又说。伏城仍旧傻站,他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个塑料袋, 给了师弟:“这是伏家班院里的土, 你亲手洒墓边一圈。”
伏城硬邦邦地接了,还没缓过来,刚才还在怀里抱着的父亲就这样下了葬。
“洒吧。”廖程明拍拍伏城,“洒过之后再给你爸爸上柱香。有什么想和你爸说的,现在就说吧。”
“嗯。”伏城点头,边洒土边想怎么说。要说的话太多, 从师哥的爸妈去狮馆、家里收拾东西开始,这些年他想说的委屈太多了。可现在这些话在心里搅成一锅粥,黏住了他的嘴。
一捧土洒尽,伏城接过师哥点燃的三炷香,看卧碑。“爸。”
声音哽了一些。
“我师哥回来了。”伏城一鞠躬。
廖程明背过身,闭着眼睛。
“真回来了,你就放心吧。”伏城二鞠躬,“我也长大了,以后珍惜生命,不干傻事。”
香炉里被师哥塞满土,伏城把三炷香插进去,三鞠躬。封穴人拿出点心和一次性纸盘,依次摆放在墓前,每一样点心放三份。
“逝者已去,家属节哀。”他劝道,“陵园不让见烟,你们等香燃尽再离开。那边有接水的地方,可以把碑擦一擦。香炉也摆在选好的位置上吧,我下午会来加固。你们人多,想得齐全,有的一大家子人谁也不操心,真到了封穴的时辰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匆匆忙忙就封上了。”
青让看了看蒋白,哪里轮得到他们操心,都是师哥一个人办的。
“那我就走了,墓穴有问题可以通过陵园服务中心联系我。”封穴人说。
“辛苦您了。”蒋白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感谢。
等人离开之后,邱离和青让上前鞠躬敬香,伏城蹲下摸墓碑,蒋白从接水处提来一小桶水,廖程明把碑石外圈擦净。
“伏弘啊,到了新地方你那脾气收敛些,和左邻右舍打好关系。这地方好,钱也够你花,孩子们都挺好的,长大了,别操心,该休息就休息。你这墓旁边还有两棵松树,算是你的,过两年树长起来,替你遮风避雨。”廖程明拧了一把抹布,对四面八方的卧碑鞠躬又鞠躬,“我兄弟脾气倔,您们多担待。”
伏城静静地蹲着,忽然来了一阵风,他赶紧把双手掬成圈,护着香上的火光。像爸爸护着家里的狮子。南狮的血液流在他身体里,从南方来到北方,从武术之乡佛山到这里,传承一代代接力,守护之心未变。
香烧尽,伏城把花洒在墓碑上,摸了摸碑上的名字。是时候了,伏家班是时候了。
“走吧。”廖程明把伏城拉起来,“3天之后是圆坟,你爸爸还没有孙辈,你来。”
“嗯。”伏城再把点心盘子正一正,“爸,我们先走了,3天之后我再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缓之又缓得起来,师兄弟们再深深一鞠躬,才朝外走。
一只陵园猫蹭着蒋白的裤腿过去,蒋白把包里最后一样东西拿出来,一整袋小鱼干碎碎,洒在不碍事的树下,给陵园里的野猫吃。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信鬼神讲福报,不会管这些走兽。
“吃吧,吃了我家的东西,替我们好好看着墓。”蒋白把鱼干洒尽。不远处,一窝新出生的橘猫正跃跃欲试。
再往外走就是停车场,伏城脚步减慢,想回头再看一眼。
“别回头。”蒋白握住伏城的后脑,摆正他的头,轻轻推着他,“从这里出去不能回头,你往前看,我带你走。”
伏城深呼吸几口,拉住师哥的手。
回到市区时间还早,大家都想多陪陪师叔,蒋白也不反对。伏城爸爸离世对廖程明的打击力度不亚于对伏城,否则他不会封狮,再也不去狮馆。怕是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但蒋白没有直接带他们回去,而是找了一家肯德基,按照规矩在外面吃饱才进屋。一回到家,廖程明拿出老酒来,邱离和青让怕师叔喝多,坐在旁边看着他倒酒。
“来,你们几个都陪师叔喝点。”廖程明喝得快,邱离一眼没看住,半瓶没了,“小白,师叔没什么好东西欢迎你回来,给你拿个玩意儿,小孩子玩意儿……”晃晃悠悠从睡房出来,把东西往蒋白手里一塞,“这文玩核桃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我盘得好,不舍得让你动,你还总偷着动。送你了!青让,你陪我喝几盅……”
青让比较老实,去拿酒盅,等师叔给自己满上。
蒋白抓住两颗光亮的文玩核桃,手不自觉地盘了几下。师叔这是喝醉了,趁这个空档他带伏城去小屋,关上了门。
“怎么了?”伏城问。
蒋白按住他手腕的疤,从左端摸到右端。第二道真深真宽,可想而知当时那一刀怎么划下去,没什么留恋。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蒋白将疤盖住,“我爸妈是怎么送你去诊所的?”
伏城傻了,没想师哥还紧咬这事不放。
“我给你的50万,是不是让你拿去给你爸爸治病?”蒋白问。
伏城靠着墙,不肯承认不想面对。
“你要是不想说,我不逼你。”蒋白嘴上这样说,可手攥得更紧了。
伏城一下笑了,师哥还是师哥,从小就这样,嘴上说不追究不生气,笑着让他们说实话,最后没有一次云淡风轻。今天自己要是不说实话,估计这只手能被捏成血液不通。
“你不想说也没事。”蒋白淡淡地笑。
“我再不说这只手就废了。”伏城头靠着墙,“嗯,是他们送我去的。”
蒋白笑容立刻没了。“为什么?”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你……”
伏城摇头,半天没说话。为什么是自己呢?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师哥对自己的感情被发现了,也有可能是师哥偷着给自己钱被发现了。
“其实……其实送我去治病是好事。”伏城低着头,“你走之后,我只觉得心里难受,每天夜里睡不着,根本不懂是怎么了。我开窍晚,没往那方面想,以为师兄弟都这样呢……结果到了诊所,那些医生乌泱泱围上来一通分析,又给我看宣传片,又碰上点滴之交,我一个激灵,原来老子是喜欢你。”
蒋白被气无奈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每天你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哄我睡觉,我觉得……”伏城脸红了,“我觉得你应该……也对我有意思,就那种意思。”
“他们是怎么让你去的?”蒋白将手松了松。伏城是拧种,他不想去,爸妈就算打他也打不动。
伏城被戳中心事。“也没怎么让我去……”
“你说不说?”蒋白不笑了,“不说我不管你了。”
“别,你不能拿这个吓唬我,你不管我,我打死你啊。”伏城忐忑不安,“让我去,是因为……”
蒋白皱紧眉头。
“是因为……”伏城不敢看他。
“因为给你钱了,是不是?”蒋白猜到答案。
伏城无地自容。
“给了你多少?”蒋白轻轻拧着伏城的脸蛋,“100万?300万?”
伏城声音小了又小,几乎听不清楚。“20万,说拿了钱去治病,和你少联系。还说以后你留在南方上高中,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