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伏城抓着狮头愣了,因为舞狮激起的兴奋在脸上层层冷却。
原本想让师哥看看自己舞狮子,没想闹成这样。“算了算了。”伏城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上桩吧,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高昂笑着接过他的狮头, “慢慢磨合吧, 我不是非要赶鸭子上架,只是太知道你着急。”
“真的……不着急。”伏城很心虚,他着急,着得是十万火急。
要怪就怪自己长太高,又不是干巴瘦的身体,别人家狮头比狮尾矮半头多, 又纤细,自己光体重就压他们一头。他真着急,相反,高昂才是不着急的那个。
即便高昂的搭档转行不干了,他的好条件再找几个练习配合都不难。退一步说,高昂是想找谁找谁,自己是谁挑自己谁倒霉。
现实条件决定苛刻难度,自己舞得狮子头再猛进、再技艺玲珑,狮尾扛不起来也是白搭。赶在年底之前先把伏家班的旗子要回来,明年年初,他还想在醒狮大赛报上名。老爸没完成的事,自己答应过一定办到。
蒋白仍旧攥紧狮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3个人僵在这里。
邱离和青让的隔岸观火观不下去了,冲过来解围。“别别别,大家都是一片好意,咱们都是狮行,自己人自己人。”
“你们紧张什么?”高昂一头雾水的。
“紧张……紧张你和伏城配合不好,闪着腰。”邱离回答。心说,大师哥怒火攻心还失忆,他们能不紧张吗?你看看伏城敢吭一声吗?
“我确实是着急。”伏城吭声了,冲着爸爸的狮头说。
蒋白看向他。
“我怕自己撑不起班子。”伏城说,五脏六腑一阵疼,像一把闸刀把他生生切割,切了他半条命、半边身子,切了他的尾巴,“我怕自己找不着搭档,师哥要是在……”
蒋白的手开始松了。
“我等不了太久,我身上有责任。”伏城说。
蒋白一下松开了手,狮批瞬间拖在地上,伏城慌了想用手去接,还是慢了半秒。
“那你们好好练吧。”蒋白彻底放开了手,转身离去。
身后有没有人追出来,蒋白顾不上看。不正常,全他妈不正常,从伏城转校开始自己就不正常了。什么南狮北狮、佛山狮鹤山狮,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以前他有他师哥,现在又有高昂,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谁又和自己有关系?
蒋白钻进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他报了一个不是回家的地址,一路清理自己今天不正常的反应。车开到目的地,蒋白在街头徘徊了一阵,才拿起手机。
这时才发现有12个未接电话,都是伏城打的,刚才竟然没感觉。
给自己打干什么?都有帅狮尾了,自己这个冒牌师哥可以下线了。蒋白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电话,一个男人接了起来。蒋白说自己在楼下,那男人说马上下来。
等周主任的空档蒋白抽了两支烟,微信不断有新消息,不想看。
“怎么想起找我来了?”周健跑过来,“难得今天放假就被你小子逮住,不去医院跑我家楼下来。”
“我头疼。”蒋白又要拿烟,“最近……总是疼。”
周健把烟盒没收。“少抽,你爸妈可说你以前不碰烟。头疼几天了?”
蒋白压着指腹。“快1个多月了。”
“上次检查你不是说好久没疼了吗?”周健皱起眉,“几级疼痛,你和我形容一下。”
蒋白回忆半分钟,可还是摇了摇头。“形容不出来,突然一下疼了,有时又突然一下不疼。是不是恶化了?”
“没有经过系统检查,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下定论。”周健试着问,“你爸妈……他们知道吗?”
蒋白摇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不想。”蒋白说,旋即改成,“不想他们担心。”
周健看透他。“还是不信任他们吧?”
蒋白没说话。
“全盘失忆患者大多戒心重,你是我见过最重的一个。”周健说,“头疼的原因不一定是恶化,你最好去医院做复查。一般是什么时候疼?有时间规律吗?”
“没时间规律。”蒋白攥紧拳,狮批亮片的手感还在,“有时候见着什么人,就疼了。”
“还有其他症状吗?”
蒋白仔细想想。“有时候,手指会莫名其妙弹一下。是恶化么?”
“你别太紧张。”周健先做安慰,“不是每一位病例都会恶化,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最近还焦虑吗?”
“我不知道。”蒋白说,裤兜里手机还震,“可能好一些了。”
“找到适合自己的减压方式最重要,千万别逼自己想,这事你无能为力,只能靠脑神经自己复原。”周健拉起他的手检查,“手指弹动应该是反射性的,可能和你受到的外部刺激有关。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找我,我是医生,说出的话要负责任,不能盲目诊断,还要看数据和脑CT。”
蒋白静看着街边,手指什么反应都没有了。“我的脸,还能治好么?”
“要看你有多配合治疗。”周健提醒他,“我一早建议你去治,你偏偏不去,现在又想起来了。最近还能感觉到以前的自己吗?”
“能。”蒋白揉着眉毛,“他阴魂不散。”
周健只能无奈地笑。“你别太紧张,这种现象是失忆患者常见后遗症之一,几乎每位病例都有,叫性格分离。但这不是多重人格,更不是精神分裂,是记忆断层造成的。”
“嗯。”蒋白迟疑了一秒,“我不是疯了吧?”
周健又笑了笑。“当然不是了,多重人格和性格分离很好辨别,人格间彼此独立,不会同时出现,有主人格和次人格,性格分离是你想不起来过往造成的意识形态……也不能笼统归于意识,更偏向情绪,烦躁、焦虑、紧张,甚至恐惧,所有情绪撞到一起去了,你就会把自己的人生拆分成两部分。精神分裂症更不是你这样,放心吧。”
“会消失么?”蒋白问,“以前的那个蒋白,他会不会滚蛋?”
“你就是蒋白,你不能自己让自己滚蛋。”周健心疼他又想笑他,“嘲笑病患是我职业操守不允许的,但我真想笑你几秒钟,别这么拧巴,你就是蒋白啊。你戒心太重了,亲人都不接受,怎么去填补记忆断层?”
蒋白还想再问,但实在问不下去了。手机还震,他的身体各种不对劲不正常。一直不正常,直到伏城单脚站立在那个会笑的狮尾的腿上,狮头下方露出一个小梨涡,就更不正常。
“谢谢您。”蒋白说,眼窝深陷。
“你瞧你,昨晚又一夜没睡吧?”周健了解他,“心里不能有事,有事你就失眠,这黑眼圈,还不如刚回北京的状态好呢。快回家,多想无益,冲个澡睡一觉再说。”
“嗯。”蒋白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蒋白开始思考自己的记忆断层,难道自己真要被周主任言中,只有和过去产生真实的连接才能填平它,否则15岁的蒋白永远在眼前晃了?
家里等待他的是爸妈,蒋文辉和肖咏沐追问他去哪里,蒋白只好说自己去找了付雨。好在付雨这个半真半假的朋友能帮自己打掩护。
她有事情没说,说过的话有真有假。
洗完澡,蒋白对着镜子检查左眼,只有被揉搓出来的红血丝,没有异常。可这只眼睛是否属于自己?他不确定,或许这属于15岁的蒋白。
他不仅没死透,还在自己脸上安了一只眼睛,透过它,留恋世界,看他不舍得放下的一切。
最后蒋白躺在床上,右眼余光有意无意揽着柜门。自己的猫不在了。
这样一睡,睡到晚上9点多,错过了校车。蒋文辉让小王开车送儿子,特意嘱咐要公司最低调的那辆奥迪。
10点多才到正山武校,教学楼整片黑暗,宿舍楼灯光大亮。蒋白拎着书包回宿舍,一进239,室内气氛紧张。
邱离和青让正和伏城说着什么,一看蒋白进来了,全部闭上嘴。伏城拿着一部手机正在打电话,蒋白认出了手机壳,这是徐骏用来打游戏的那部。
“师哥!”伏城蹿起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蒋白转过身,收拾自己的衣橱。
“你是不是生气了?”伏城围着他转,“我没追上你你就跑了,也不回微信……”
邱离有些沉不住气,就蒋白这个逼样子换他早打一架。可又被青让拉回来。
青让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蒋白现在不稳定,换了别人兴许真出大事,但从他今天抢狮批的行为来看,他应该不会对伏城怎么样。
“师哥……”伏城绕到正面来,“你是不是不喜欢高昂?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找他了,我没说非要和他练。你……你说句话行不行?”
“找啊,我凭什么不让你找他。”蒋白始终不看他。
伏城刚要碰他,手猛地往回一收。
“你找谁都行,我不管你。”蒋白继续叠衣服。
“我不找了还不行吗?”伏城皱着眉,手渐渐垂了下来。
蒋白关上衣橱,拇指压住指腹被咬过的地方,旧疤叠新疤。他沉默许久:“别叫师哥,我不是他,我也不会舞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