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付雨真的是少见的好姑娘,你得珍惜。”徐骏追上蒋白,“照顾你两年多,每周五飞深圳,周日晚上再飞回来,够可以的。换成别的小姑娘早把你踹了。”
蒋白捏着青梅汁的包装,拿着吸管,正要戳下去。
练武术的人手上都有伤疤和薄茧,哪一块是练什么弄出来的,内行人分得出来。爸妈说自己没练过棍法,可指根的薄茧不是这么说的,爸妈还说自己不怎么动武术刀,可拇指内侧扳指样的环状疤也不是这么说的。
唯独掌跟那一片磨平的掌纹自己说不清楚,还有那块闹心的凹痕。
像被食指上的疤刺了眼睛,这根吸管还是没戳下去。
再有40分钟校门关闭,大部分学生都回来了。天空半亮,蒋白捏着青梅汁,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给了徐骏。他不爱喝,是以前的蒋白喜欢。
徐骏叹了一声,这个班长当得太惨了,蒋白就像个死人,而且还是死得特别早的那种,用现代汉语交流起来很成问题。
“唉,懒得说你……咱们现在跨过情感时间,谈一谈正事。”徐骏喝第二杯青梅汁,“我现在和你谈一个很有灵魂深度的问题,以后能不能别干架,我好不容易给班级攒的分数都让你嚯嚯了。”
蒋白慢慢地转过来,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有点过了。可有的时候也不是自己想动手,大概是另一个蒋白死透之前的挣扎。“行。”
“真的?”徐骏喜出望外,“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5班散打专业的李丛是根本不想考大学的人,扔到武校来都没管好他。高三1班的金丞是富二代,高考完直接出国,咱们也不惹他。这可说定了,为了高二3班的集体利益,千万别动手。”
蒋白原地站了一会儿,少点什么,胃里有一块地方没填上。烦躁,仿佛15岁的蒋白留下一点提示,你有一样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还没吃着,但我死了,就不告诉你。
越烦越暴躁,可蒋白最后还是点头。“好。”
“谢谢你,套路王。”大功告成,徐骏差点热泪盈眶,就在这时操场西边爆发出一阵骚动。
怎么了这是?演武场的地基比操场高,徐骏扭脖一望,李丛和金丞都在那边,好像围着人要打架。
“有人叫我么?”蒋白突然站住。最近总听见有人叫自己,可怎么找,都无果。
“没人啊。”徐骏诚实地说。李丛和金丞两个打就打吧,他无所谓,可蒋白也跟着往那边看,他就很害怕了。如同看到高二3班岌岌可危的纪律分再跌一层。
“走吧走吧,别管他们闹腾。”他捞住蒋白的肩往演武场方向怼,蒋白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转了身。
几秒后,就在他们身后,就在李丛和金丞集体出没的那个方向,炸出了一句喊叫。
“蒋白!”
声音是中低音,压制着某种爆发前的情绪。
又急又厉,穿透层层人影又在抵达蒋白耳边的一瞬结束,却像一场核爆,把整面正山体校的大操场炸了,直接炸平了一层。蒋白静默无声,原本背向操场已经准备要走,又皱着眉,转了过去。
风就在这时扎进了他眼角,头疼隐约准备卷土重来,明明治好了,可那些绽裂的神经,又想伸入他左太阳穴里。
第4章 小炮仗
完了,徐骏看着蒋白眼角眉梢那一点变化,高二3班最后那点分底可能保不住了。
“别管他们,绝逼又打起来了。”他试图力挽狂澜,可蒋白还是走了,拉是拉不回来。
不过究竟是谁敢喊他啊?徐骏只好跟上。
迈过跑道与水泥地的分界线,蒋白踩上操场中心。干燥草坪里,朱红色围成里外三层,腿与腿的空隙间露出靛蓝色,仿佛有人用一身毫无保留的蓝排斥着四周的红。
但是是徒劳。人腿空隙钻进的光柱里,一只白色的鞋孤零零地歪着。
是被围殴踩掉了。
蒋白认出那是一只专业武术鞋。鞋面是超纤皮,鞋底是防滑胶,不适宜平地穿着,只适合武术比赛或演武场专业的地垫。
它出现在操场上,就和那身靛蓝出现在满是朱红的正山武校一样,不对劲。
同校给蒋白让开路,也有人掉头散开,李丛、金丞再加上一个蒋白,三人扎堆出现,这热闹可不好凑。
人散开了,中心站着一个狼狈的少年。
一只鞋掉了,白色低帮袜卷进土。直腿直胯得立在地上,踝骨因为干燥起了皮,泛着很不显眼的白。脚窝里两根清晰的蓝色血管往跟腱上延伸,脚很瘦,踝骨也很瘦,贴着稀疏的汗毛。
“谁叫我?”蒋白看了一圈。
周边鸦雀无声。
“谁?”他再问。
还是无人说话。
左掌跟压在左眉骨上,蒋白庆幸还没有头疼的征兆。“刚才谁叫我?”
那只掉了鞋的脚往前一步,往蒋白面前凑,蒋白顺着腿往上扫,对视一刹,太阳穴疼得天翻地覆。
对面的眼神像明珠蒙尘,底下又黑又亮,像和他要东西。
蒋白只好闭眼,刚出事那几个月,头就是这样疼,疼到他无法进食,语言障碍,疼过之后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感觉有很多个蒋白。
人堆里,李丛难得和颜悦色,像抓了一只有趣的蟋蟀。“这个叫你呢,真不知道你以前还认识重德的人。”
什么?徐骏扎进人群,谁?重德的?定睛一瞧,还真是!简直震撼我妈,还真有不要命的往正山冲,果真没走到领操台就被轮着干趴下了。
靛蓝色校服左胸口绣着四个宋体小字:重德武校。两所武校的校服除了用颜色.区分,正山是高领,重德是帽衫。
金丞高他们一届,揪住蓝色帽尖往回一拉。“找你的,蒋白,叫你叫得挺大声。这人你认不认识,不认识我们就扔垃圾桶了,正山不要废物。”
“废你妈逼!正山的废物老子一人打十个!”靛蓝转身一闪,无奈前有李丛后有金丞,瞬间又被.干趴下了。
“挺有斗志啊,跟爷爷有仇是吧?”李丛硬抬他下巴,左右轻拍他的脸,“非要找揍是吧,叫什么?”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少年漆黑眼睛逼人,“重德,伏城。”
“伏城?”金丞从他后边来,要是他有头发,可以揪着头发踹,可惜是个圆寸,“脾气挺暴,别急,看见校门口垃圾分类的桶了吗?一会儿哥就让你进去爽。腕子上是什么?”
重德的人到了正山就是挨打的小玩具,反之也成立。金丞把他腕口拧紧,掰过来,两道深浅分明的疤瘌,切断了青色血管的连续。
纹了身,黑色花体英文字母,JB。
金丞把腕子又一拧,给大家看:“我说怎么这么牛逼呢,几把都敢纹手上。怎么还他妈湿的……”他摸腕口的湿润,细看,竟然落了一圈印子,明显是嘬出来的,摸的是口水,“你他妈还嘬几把呢?”
周边一片嘲笑。
“我嘬不嘬几把关你屁事啊!”伏城骂骂咧咧,凶得热气腾腾,“再不放手,老子艹你全家。”
“你挺有意思。”金丞笑着放开他,劈头一掌。李丛抬腿踹,前后夹击。周围学生谁也不吭声,惹不起李丛金丞,也不想救重德的学生。
包括徐骏也是,两所学校的血海深仇洗不净,正山两次最有希望夺得单人刀法项目总冠军,结果都在全国青少年武术套路锦标赛被重德抢了。
上上次是几年前,据说是一个初中男生。上次离得近,去年,是一个高二的男生。不知道是两个不一样的人,还是那个初中男生长大了,卷土重来。
这边要见血了,可李丛和金丞都扑了个空,拳和腿原地打空,中间的男生不见了。
在旁边,在蒋白怀里。
人被蒋白掠过去,速度极快。
蒋白仍旧摁着左眉骨,耳根全是汗,顺着鼓动的静脉血管砸在地上,额角血管壁一闯一闯,仿佛要破。
右手里攥着一根靛蓝色的绳子,很旧,颜色洗淡了不少,再使劲就要断。绳子捆在那个伏城的脖子上。
脉络似的青筋从小臂暴起。
叫伏城的同龄人被他搂了过来,又因为力量太大摔倒,现在两手支在土里,像一颗被陡然拽断的草摔在脚下。很倔的脸被勒红一道,半张脸上有光,半张脸被自己的影子挡着。
或者是,被15岁蒋白的影子挡着。
额角不明所以疼起来,疼到左眼无法睁开,稍稍张开眼皮,眼球就要爆了。蒋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出手,这一刻只想找什么东西,急于把自己敲死。
或者把身体里即将死透的那个蒋白,敲死。
用途不明的绳子,蒋白把它缠在掌上,缓慢收紧,拉扯着人欠起身。直至把绳完全收在手里,扯得绷直,像拉着一根遛猫绳。
他再和伏城对视,无孔不入的疼变成不断上升的深水位,把他吞没。
蒋白闭着左眼像烧了半边脸的人,左边脸的皮肤疼得滚烫。他想起医嘱,医生说分散注意力可以缓解。
分散……蒋白忽然想起家里那只花狸猫,体型巨大,叫声凶猛,爪子和肉垫都是乌黑的。叫大王。爸妈说大王9岁半,是自己亲手捡回家,自己很喜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