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昨天看我比赛了吗?”伏城突然问这个。
岑梦怔然地看着他。
“我挺希望你能看看。”伏城笑了笑,“你看了,就知道我师哥师弟不会抛弃我。”
“不可能的,他们是外人。”岑梦觉得和他说不通了,“我和小炎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伏城拿起杯子润润嗓子,只不过拿起的是白水,没有碰那杯橙汁。“是,他们和我没关系,师哥师弟,师父师叔,在外行听来就是没谱的事,挺好笑。可是妈,我长这么大,从来不喝橙汁。”
岑梦身体里突然泄了气。
“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伏城说得很慢,很慢,“我每天都想你能回来,让我知道有妈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清楚……你看着窦炎长大的那些年,会不会想起我,想想我在干什么呢,有没有被人欺负,练功受没受伤。你不想我,可我每天都想你。”
“小城。”岑梦要站起来。
“但是真正陪在我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你了。”伏城说。
岑梦站不起来。
“是我师哥蒋白,我师弟邱离和青让,还有师叔。他们从来不问我什么,可是能分给我的时间,都给我了。我上幼儿园,我爸没时间去接我,经常是……大家都走了,就剩我一个。我就骗自己,妈妈一定会来接我回家。可是你没有,你一次都没有,你不要我了。有一天,我记得下了好大的雨……”伏城皱起眉,当一个人想起极大的委屈时,会退回到当年的情景里,“小朋友被集中在一个大教室里,谁的家长来了,就点名。我已经做好准备最后一个走了,可老师第一个喊的是我名字,伏城小朋友,你的家长来了。”
岑梦一句话说不出来,像被空气淹死。
“我以前很胆小,没妈的孩子可能都自卑些,不敢在幼儿园里闹。”伏城笑着回忆,再想起家人这两个字,是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提起胸,趾高气扬地出去,所有小朋友都看着我,羡慕我。那种感觉……从那次之后我抬起头来了,我知道我也有家人,好多个,他们都不会抛弃我。我知道只要下大雨,我师哥一定第一个接我回家。”
“小城,妈妈可以补偿你,小城……”岑梦想去抓儿子的手。
伏城让她抓了,反而没有躲开。“你看,我的手比你的手还大了。你走的时候,我的手才那么一点,抓你的裙子都抓不住。是,我们几个没血缘关系,可是他们陪着我长大的,陪着我从那么一点,长到了现在。以前我也想过,怎么去填满没得到过的那份爱,现在我想明白了。”
岑梦紧紧抓住,才发现这只手确实不一样了。不是小小嫩嫩,而是一个小伙子的手,和他爸爸如出一辙,有伤口,有疤痕,有坚持不放手的东西。
“妈,你不用补偿我,我不用你补偿,没有的就是没有,错过了就是错过,你不可能回到我小时候。”伏城又笑了笑,“就算你现在再给我什么,我小时候还是没得到过母爱,可是我不怪你,也不强求,因为我有他们。他们陪着我长大,才是我该珍惜的人。”
“你还是怪妈妈。”岑梦将他紧抓不放,“你是怪妈妈没照顾你,他们怎么可能是你家人呢?小城,妈妈知道错了,给妈妈一个机会……”
“他们就是我家人,我不可能跟你去美国,一走了之。”伏城说,“我很想你,但我更舍不得这边,他们才是我最割舍不下的。昨天,我师哥为了我,肩膀脱臼,现在就在楼上躺着,我师弟为了我,想都不想跳进泳池里。我知道他们不会抛弃我,我也不会离开。我师哥……连他自己是谁都没想起来,可是却记得我。他是我师哥,我是他师弟,我们就这样长大的,这辈子不会变。”
岑梦如同当头棒喝,慢慢松开了儿子的手,原来时光并没有优待她。当年她主动放弃的,已经没有资格再要回来。已经有别人接手了。
蒋白醒来之后身边没人,刚要打电话,伏城拿着房卡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了。
“师哥你醒了?”伏城放下托盘过去扶他,“肩膀能动吗?”
“能,我又不是伤残。”蒋白试着抬了抬胳膊,“你怎么起这么早?”
伏城给他倒温水。“睡不着了,心里特别激动,可是你受伤了我又不踏实。”
蒋白喝水润润喉,笑着拉他过来。“心疼了?”
“嗯。”伏城很痛快地承认了,“我爸以前说过,舞狮是高危活动,稍有不慎就是伤筋动骨。我现在相信了,特别后悔,自己要是再轻20斤绝对不会出这种事。”
“你轻20斤还能看啊?”蒋白拧了拧他的屁股,“都没肉了。我脱臼是因为我站的地方不对,发力点不对,和你多少斤没关系。”
伏城不这么觉得,眼神像可怜小猫淋了雨。
蒋白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多想,陪师哥吃早饭,下午去看场地。”
不一会儿邱离和青让一起过来,早饭不够吃,又下去拿了一波。蒋白试着动动肩膀,又喷了喷雾,确实没有昨天疼。
中午,龙狮协会的代表和刘师傅一同来探望,还请这帮北方来的小伙子吃了一顿潮汕牛肉丸火锅。廖程明心里七上八下,以为伏小子会和赛方商量退赛,没想到他不仅没提,还主动约好下午请刘师傅带他们去看场地。
嘿,这反转,怕是小白已经数落过他了。
到了下午,伏家班一行人到达最后的决赛场,一所本地大学的室内体育馆。场馆正在布置,桩阵已经摆好了。
“这桩子,看上去不太一样啊。”廖程明从远处看看,“李丛,你去量量最后两根。”
李丛从兜里掏出一卷软尺,数着桩数,到21号桩下停下来,弯下腰一量,回来说:“多了两根桩,超2米5了。”
“嗯,看来是了。”廖程明回过头和蒋白伏城说,“这是23根的桩阵。”
伏城看向桩尾,心跳快了几下。蒋白却不记得这代表什么,问:“23根是什么意思?”
“伏小子,你去问问赛方的人,决赛那天是不是还要抽签,还是按照晋级分数来?”廖程明特意把伏城支开,才说,“普通桩阵是21根,从桩头到桩尾一共13米6,分5个梯队,楼梯似的越来越高。可是这23根的桩阵,是多了两根,多出第6梯队来。”
“第6梯队?”蒋白看着最后的那一排,伏家班的桩阵里果然没有。
“是,21号桩2米5,22号、23号是平行的,有2米8,足足高出第5梯队30厘米。”廖程明心有余悸,“是做桩上倒悬挂用的,原本想让你们避开这个动作,看来是避不成了。”
蒋白心里一动,不好的预感闪过。“为什么要避开?”
廖程明闭口不言。
“不会是……”蒋白猜到了,瞬间又想把以前的自己拎出来暴打,打到那个傻逼亲妈不认,“不会是这个动作伏城也摔过吧?”
第124章 算一笔账
廖程明欲言又止, “啊”了几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有些事啊……”廖程明说。
“行了师叔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蒋白在脑海里把以前的蒋白捅了8刀, 有种游戏大号捅小号的仇恨, “我是不是这个姿势也摔过伏城?”
“也不能说是你摔的。”廖程明说, “倒挂钳腰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很难的,对狮头狮尾的腰力腿力要求非常高,摔……确实是摔了,但是是伏小子自己的心理关。”
蒋白看向桩阵, 伏城正站在22号桩下。
“这孩子,不是练武术的材料, 身体硬得很呢。”廖程明摇头叹气, “要不是伏弘儿子,我真不让他学这个。你知道恐高症吧?”
“知道。”蒋白眼神突然柔化,“伏城他怕高。”
“这个恐高症不是想控制就控制的, 他是真的看不得。”廖程明直揪心,“桩子将近3米,在伏小子眼里,和300米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你的身高,加上他自己的, 快5米了……你以为他跳桩都是怎么跳的, 要不说这孩子虎,他有时候都不敢看,也就是身后有你了,我放心,换别人真不行。”
“那他是怎么摔的?”
“他害怕,他用大腿钳住你, 整个人往下栽倒,不可能不看下面,一个是考验他的腰力,能不能把上半身再支棱起来,一个是考验他的腿力,能不能钳住你。可是他看到地面就腿软,这事没法办,怕高就是腿软,谁能怎么办?”
蒋白点头,他知道这事没法控制。不然伏城不会在大汇演那天不敢下台。
“有一次他就摔了,不是你没抓住,是他自己没过这一关,从那次之后你们很少练这个,这些年伏小子也没有和别人练过。”
伏城还在那边量高度,蒋白看着师弟们蹦着摸桩,试图回忆当年伏城是怎样从自己手里掉下去。
“摔得严重吗?”蒋白问。
廖程明模棱两可地说:“还行,现在他不是好好的嘛,没多大事儿。”
师叔这么一说,蒋白可以肯定伏城当时摔得不轻。
看完了桩阵,伏城满脸红光跑回来,对即将到来的决赛很期待。因为师哥有伤,大家不愿意在外面多待,急着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