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九点,同事们三三两两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张科。
严衍收起脸上的笑容,望向他:“楚江投资公司,查了吗?”
“查了,”张科压低嗓音道,“你还记得狼人案中的童氏吗?”
“怎么?”
张科神情严肃:“童重春掌握童氏后,陆续将童氏股份买出,其中大部分转移给了这家看上去规模不大的投资公司。”
严衍蓦地想起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拧紧眉头:“中资还是外资?”
“中资。”张科低声说:“法人代表赵荣斌,注册地址在你老家。”
“京城?”严衍吸口气:“这个赵荣斌,什么人?”
“赵老爷子他二儿子,你们应该认识吧。”张科知道严衍的家世背景。
“啊,”严衍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还揍过他,一个军区院里待过。”
张科:“………”
“要是他…能控股童氏也不奇怪…但他为什么建那座教堂?”严衍转动眼珠,寻思着不对劲。
赵荣斌要真是他认识的那个赵荣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应该没那心情特意投资西南腹地某个乡村教堂。
或者,有人借用他的名义?
严衍琢磨着,得找个时间回去一趟,见见赵荣斌。
“对了,禁毒队那边,关于上次疗养院制毒工厂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张科摇头:“有应该是有,但都对外保密,据说触及到了某个重大机密,上头下了命令,暂时中止调查,具体的我不了解。禁毒队的人一个比一个嘴巴严实,恐怕得严队你亲自去找黄队。”
严衍抬手揉捏眉心,长呼口气:“行,我知道了。谢了科子。”
“咱俩兄弟,甭客气。”张科冲他露出宅男笑。
严衍乐不可支:“哟呵,你一南方人,学得还挺像哈。”
张科收起平板,嘿嘿笑两声,他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说:“严队,那啥,颜老板一个人躺ICU里,这都五天了,没人去探望他。”
严衍眼神稍暗,沉声问:“魏寄远呢?”
“带着老婆孩子出国度假去了。”张科不是很懂他提魏三爷做什么:“咋了?”
魏寄远大概不知道颜溯受伤了吧。严衍摆手,脸色阴沉:“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欸,那我走了,严哥。”张科提上包。
“等会儿,”严衍叫住他,“告诉魏寄远,颜溯受伤了,躺ICU里五天没醒。”
张科愣怔,不明所以:“那可是魏三爷,和颜老板有啥关系?”
严衍略有些烦躁:“你甭管,告诉他就成。”
“行吧,”张科舔了舔下唇,“我给他发个短信。”
人走光了。
严衍仰躺在病床上,两只手搭靠在脑后,轻叹口气。
整整十年,年少时代的往事,他忘了,颜溯也忘了。唯独少年面容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相隔十年之久,依旧能一眼辨认出,颜溯就是当年的Alan。
沉默、倔强、疏离。
像一只在人间飘荡的幽灵。
——“我记性不太好,忘了很多事…”
——“那时候,魏寄远…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十几岁的时候吧,我忘了。”
——“尖刀?他死啦,为国捐躯,英勇就义,死得其所。”
严衍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能那样平静又冷漠地说出,自己死了这种话,还是说,在颜溯心里,活着和死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对残酷的人间毫无留恋。
十六岁的时候,他离开了严衍。二十二岁的时候,他离开了魏寄远。直到重逢,相隔十年,却再不复当初少年意气,只剩下残缺的伤痕累累的躯体。
严衍瞪大眼睛凝望虚空,颜溯是不是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会为他停留?
严衍抬起胳膊擦眼睛,良久,他在寂静的黑夜中坐起身。
颜溯的ICU就在他头顶,楼上正对他那间。严衍一直都知道,不过始终没敢去,他怕颜溯醒不来,又怕颜溯突然醒过来,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也许是近情心怯,也许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怒火,太想抓着他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撒手离去,为什么喂他吞下那枚药,为什么把他忘了。
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屈指可数。
严衍慢吞吞地爬上楼,走三步停一步,怕自己看到颜溯那张脸就想揍他,又怕揍完后自己得心疼的要死。
走廊有灯,ICU的灯熄灭了,只有仪器提示灯闪烁。
严衍跋涉一般地步过去,驻足在窗前,隔着小圆窗,望向了病床上的人。
颜溯床边有人!
严衍瞪大眼睛,瞳孔收缩,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是一位高大男性,身着风衣,面容隐在黑暗中,他看不真切。
但是严衍记得他,很久以前,他从他身边带走了Alan!
金发碧眼的男人弯下身,掌心拂过颜溯鬓发,神情温柔,目光缱绻,仿佛那是他失落已久的爱人。
严衍咬紧牙关,他听见自己后槽牙磨出声响,颈部青筋跳动。
就是这个人。
他轻轻地吻了吻颜溯眉心,薄唇下移,即将触碰到唇的前一秒,严衍抬脚踹上病房门:“别他妈碰他!”
那人似乎来不及如愿以偿,他望向闯进来的严衍,唇边浮出一抹玩味的笑,缓慢后退。
严衍疾步上前,男人翻下洞开的窗户,严衍追上去,低头一看,没了人影。
唯有夜风拂动窗帘,安宁静谧。
严衍低声骂了句娘,返身检查颜溯的情况,没什么变化,好像只是睡着了。
严衍盯着他的脸,目光有些阴鸷,仿佛汹涌波涛全被他狠狠压制在风平浪静之下,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酝酿着滚烫的愤怒和不平。
Alan,尖刀,颜溯。
越过洪流,沼泽和旧光阴,该遇见的,终将遇见。
严衍扑上前,仿佛饿狼扑食,压住了颜溯肩膀,恶狠狠亲吻啃咬沉睡中的情人。
严衍同志哈喇子抹了颜溯一脸,亲的对方嘴皮冒血珠,方才喘出胸中恶气,动作轻柔地为他擦干净,替他掖了被角,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天晚上,身在国外的魏寄远丢下妻儿包机回国。
魏寄远先去看了颜溯,确认他还活着,再把医生从睡梦中拽醒,确认颜溯没什么大碍,才下楼去找严衍算账。
魏寄远踹开门第一句是:“你们警察就是这么保护人的?你干什么把他弄成这样?!”
严衍同志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连辩解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就被魏寄远喷了个狗血淋头。
魏寄远余怒未消,严衍冷着脸,两人相看两相厌。
“你和颜溯,”严衍醋醋地问,“怎么谈上的?”
魏寄远撩了下眼皮,沉声问:“找我要经验?”
严衍不是很想承认:“……嗯…”
“没怎么,他那时候跟个孩子一样,谁给他两口好东西吃,说不定他就跟你走。”魏寄远苦笑:“我和颜溯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喜欢啊,爱之类的。我想颜溯那时候,并没有动心。”
“他只是…孤独。”魏寄远叹气:“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他很年轻,肩膀上却扛着过于沉重的责任。段景升你认识吧?”
严衍点头:“认识。”
“他后来跟我说,金三角那次行动,没有颜溯,不可能顺利结束。你知道吗,当时那情形,谁都不会放过颜溯,行动组需要他,毒枭恨他。我们把责任压在他肩膀上,毒枭以百万美金悬赏他项上人头。”
魏寄远有些疲惫,他抬手揉捏眉心:“就像两只手,一左一右扯着他,他没有裂成两半都是奇迹。”
严衍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刚分手那会儿,我觉得颜溯心狠,我跪下求他他都不愿意留下。”魏寄远耸肩:“后来渐渐地,也理解他了。他那样的人,就像无根浮萍。”
“颜溯从来没想在这世间留下什么。”魏寄远惆怅:“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死去。”
“所以婚姻也好,爱情也罢,在他眼里,所有正常人的生活都是奢望。”魏寄远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他笑了下,垂首摇了摇头,些许无奈:“严警官,无论你想对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要记住,颜溯这个人,逼不得。”
“他比一张纸还脆,你下手稍微重了些,都能轻易将他撕碎。”
魏寄远唠叨了一堆有的没的,临末了,出病房前,忽然回头道:“颜溯曾经说,他再也不当警察了。但是…如果他回到这支队伍,那么肯定不是为了所谓的责任,也许只是为了某个人。”
严衍翻身坐起,魏寄远吃笑,转身走了。
两天后,颜溯终于醒了过来,魏寄远坐在他旁边看财经新闻。
颜溯动了动嘴唇,魏寄远立即察觉到动静,放下报纸,面露欣喜:“你醒了。”
“魏寄远…”颜溯缩了下脖子,苦笑:“你可别唠叨我。”
被发现意图的魏三爷挑眉,只有将准备好的大段腹稿,默默憋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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