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 (三上樽)

　　“你可以暂且把他理解为接近脉搏的一种东西，但是他所包含的信息远比脉搏要多，它不仅能告诉你现在，还能告诉你过去和将来。”穆化松开手，又缩回毛毯下面，“道安。”
　　邱道安心领神会地朝连人俊伸出手，后者按住他的掌心，这回却感受到了和穆化身上完全不同的异动。
　　“这次呢？感觉到了什么?”
　　“它很快，很强烈地从我手中擦过，但是……”连人俊闭着眼睛抽起眉头，“但是它突然就消失了，每次都是这样，反反复复……就好像被卷进了瀑布落入深渊一样……”
　　“他的生命到那里就没有了，他注定活不长久，他是个死人。”
　　连人俊闻言大惊失色，扭头望向邱道安，后者却面色如常。
　　“什么意思？你要死了？传讯人怎么会突然死呢？”
　　“杀人和救人不同。”穆化淡然道，“杀人的能力对于寻常肉身来说负荷太大，杀的人越多生命就消耗地越快，因此管死的传讯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连人俊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短短五分钟内丧命的十五六个人，也就是说在杀这些人的同时他也在消耗自己的寿命。
　　“你不用觉得愧疚。”邱道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微微笑道，“我不杀他们，也早晚会杀别人，我不过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我死后会有新的传讯人接替我的工作，与你搭档，但是暂时我还不会死。”
　　“我不懂，不懂你们所谓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二戒堂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这些能力真的存在，你又是从哪里得到它们的呢？”
　　“这些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会依照吩咐办事，也会遵守规矩，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就像一个没有目的的任务……”
　　“如果你一定要求一个目的，我给你。”穆化自己摇动轮椅转过身来，“替我找两个人，两个二戒堂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但没有找到的人。”
　　“什么人？”
　　“一个你感受不到生命的人，和一个只有你看得见的人。”
　　“感受不到生命，是指死人吗？”
　　“你只要先记住我刚才的话就好，其余的等你从天津回来再说。”穆化仰头靠着椅背轻舒一口气，“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我累了。”
　　“最后一个问题。”连人俊稍作犹豫之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是我？”
　　“你？”
　　“为什么选择我作为传讯人。”
　　“因为你足够聪明，大胆和健康，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你身上有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
　　“只有离死亡很近的地方，或者经常接触死亡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下部接近尾声啦！


第128章 去天津
　　连人俊走后邱道安站在门前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
　　“在想什么？”穆化缓缓推动轮椅贴近他身侧。
　　“主子。”邱道安回过身来替他盖好膝上的毛毯，迟疑道，“其实……那日在杀潘有棠之时，我在云连身上也闻到了相同的气味。”
　　“云连……连先生的那位弟弟？”
　　“是。”
　　“你还从未与我提起过他。”
　　“他只是个普通的知情者。”
　　“那你说的气味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我搞错了，也或许是潘有棠那边的人……”
　　邱道安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男人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己脚下，目无焦距形同死物。他原本想让他好受一些的，然而在手心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霎那，却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了那股味道。
　　那味道是如此的浓烈，浓烈而尖利，以至于他险些控制不住体内的“能量”。而对方似乎也受到冲击，几乎在同一时刻失去了意识，那味道于是也跟着消散了。
　　”天津那边转来消息，这几个月下面动静很大，我看今年的四象会议可能会有大事发生。“穆化从毯子底下抽出手来，又推动轮椅回到屋内，”不知道这事跟连人俊有没有关系，你替我多盯着他点，还有他弟弟也是。“
　　”是。“
　　”道安……“沉默良久，他忽然略显疲态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主子为何要说抱歉？”
　　“若不是我这副身子不争气，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地烦劳你，折你的寿命。“
　　”我的命，本来就是用来替主子做事的。“
　　”杀人，可比救人要难得多。“穆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苦笑一声，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仿佛在透过手掌看别的东西。
　　”如果那个人在就好了……“
　　.
　　与此同时云连正和陆承璋在饭店里吃饭。
　　”什么？你要去天津？！“
　　”嗯……我想趁连人俊还没进总堂之前先去搞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关于传讯人，还有我自己的事。其实我早就想过去找二戒堂帮忙，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你要去上三堂买情报？”陆承璋皱眉道，“你知道过几天马上就要开四象会议了吧？这一整个月上三堂都是不接客的！“
　　”上三堂不接客，我就直接去总堂。“
　　”你有路子能越过上三堂让总堂接受你的委托？“
　　”没有。所以我要在开会当天去，确保能见到堂主。“
　　”什么？你要硬闯四象会议？“陆承璋闻言大惊失色，“你不要命了！？”
　　云连放下筷子：“我没有时间了，连人俊过半个月就要去天津，我必须在那之前得到答案。“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传讯人的寿命，还有我自己的……“
　　”你的寿命？你是说你那什么三十岁的大劫？“
　　”我不想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不想让我的后代重复我母亲和我的痛苦，不管这个劫数是不是真的我都要弄清楚！“
　　陆承璋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会担心后代的事？你不是一直说不在乎什么诅咒，能活多久算多久么？“
　　”现在在乎了……“云连轻叹一声，眼底是苦涩的笑意，“我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为自己，为了他，也为了那个本不该出现的生命。
　　”我的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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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云鹿（下部完结）
　　天津，老西开。
　　二戒堂总堂坐落在墙子河西南沿岸，毗邻法租界，坐西朝东，从外观上来看像一座老式大型祠堂。
　　这地方长期以来属中法共管的争议地区，附近只有一座天主教堂，自从十几年前的反法暴动之后就鲜少有华人在此活动。
　　每年的四象会议在四月中旬召开，会议日程由二戒堂的人亲自告知与会者，外人无从知道。云连在这附近蹲守了整整两天一无所获，甚至不知道这会是没开还是已经结束了，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决定先想办法混进去再说。
　　祠堂的大门紧闭，自云连到这里之后就没见有活人进出过，最后他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从西北角直接攀墙翻了进去。
　　潜入的过程极其顺利，从后院一路摸到前殿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偌大的祠堂无人把守，与寻常人家无异，很难相信这里就是二戒堂最高权力的所在地。
　　云连打小在上海长大，很少碰见这种一眼望不到底的群落式建筑，没一会儿竟弯弯绕绕地迷了路，最后还是听着几个下人说话才找到类似前殿的地方。
　　下人在殿中收拾了一番之后便退下了。云连听他们方才说要准备迎接客人，心想这地方就算不是用来开会的也起码算是个接待室，于是轻手轻脚地缩进了房梁后的阴影处。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又有几名下人进殿清扫，摆放茶水，谁也没发现头顶上还藏着个人。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门仆领了一高一矮两名穿深色长外套的男人进来，其中一人坐下，另一人在他身侧站着左右观望。因为两人皆是背对着房梁的方向，云连看不见他们的正脸，只觉得矮的那个身材体态似曾相识。
　　正疑惑间对方突然扯住另一人的袖子说了句什么，云连竖起耳朵，只听见“谢大哥”三个字。这时殿侧挂着的帘子突然掀开，又一名身着藏青色粗布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昨天夜里云连就注意到了那帘子，帘子后面是间耳房，直通前殿后门，除了两把雕花木椅以外什么都没有。
　　长衫男子进得殿内，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动作，面朝房梁的方向微微抬起下巴。
　　“这位朋友眼生的很，既然到了何不下来一叙？”
　　云连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谁说的，自己掩藏得很好，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被发现才对。然而下一秒对方便抬起头来，带着笑意的面孔与自己遥遥相对：“怎么，要我帮你下来？”
　　云连一个哆嗦，心脏骤然漏跳了半拍。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笑成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眼睛太小而人中过短的缘故，男人尽管没有做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五官却像是被挤压在了一起，嘴角裂到耳后跟，整张脸看上去诡异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