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时候,一声尖叫勉强唤回了他的神智。
“啊!!!地上怎么还有血?”
“不好!这是要流产的征兆!快!快把他放到床上去,叫产科的医生过来!”
其实宋至诚的流血情况,在之前就已经可以预料到了,他身体亏空这么厉害,又如此折腾,保不住这个孩子才是正常的。
如果侥幸保住了,那才是奇迹中的奇迹。
总之,从见血过后,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就要完全听天由命了,有时候仅凭大人或小孩的意志力也是远远不够的。
你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强求不来。
方知意跟块木桩一样的,站在病床边上,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在床上安静躺着的宋至诚。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个死人,以至于方知意甚至都不敢上前去触碰他。因为生怕碰到一手冰凉。
此时,忙做一团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宋至诚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宋至诚被打了一针之后,彻底昏睡过去了,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他不知道在他的身上,正在发生着一件可怕的事。
宋至诚肚子里的孩子还很小,胎心几乎检测不到,这就意味着他跟他父亲一样虚弱。
但奇怪的事,都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顽强地存活于他的肚子里,怎么也掉不了。医生们纷纷围着宋至诚检查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万分之一的概率,还是被他们遇上了。他们都不知道是该说这孩子太坚强,还是感叹他们父子情分未尽。
就在他们站在病床前讨论得十分激烈的时候,宋至诚已经悄然睁开了眼睛。他依旧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已经神游天外。但方知意知道,他心里其实就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想搭理自己罢了。
他坐在床边,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脸,从眼睛到鼻子,鼻子到嘴巴,就像要把他的面孔,一寸寸地刻进骨子里一样。
如果宋至诚此时能看进去他脸上的表情,大概得说一声“恶心”。
确实是恶心,就连方知意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两天他每次看着宋至诚的睡颜,都会莫名其妙地抽自己一个大耳瓜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厕所里面吐得撕心裂肺。他不恶心别的,就恶心自己。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方知意你这个烂人,为什么不干脆一死了之,落个清净?可是他真的不能死啊,如果他死了,欠宋至诚的就永远没办法补偿了,这才是真正的人渣。
他要活着好好赎罪,哪怕宋至诚以后真的只能这样子,一点也不认人了,那他也可以养他和孩子一辈子。
“阿诚……阿诚……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活下来,谢谢你和孩子,给我这次机会。
方知意一直相信,宋至诚肚子里的孩子是天意,是上一个孩子又回来了。他想,这次哪怕他是回来讨债的,自己也都受着,因为这是他该受的。
孩子……对了!孩子!
方知意把视线往下移,直到定格在宋至诚的腹部。
他突然惊慌失措地对身后的医生说,“你们给他全身检查了没有?他之前中的药有没有影响?”
“什么药?”
“……”方知意突然卡壳了,他没办法主动跟医生说是自己不停给宋至诚下药,导致宋安途的死亡。
这件事情做得一直很隐秘,不说的话根本就没人知道。
现在要让他亲口把真相说出来,他真的说不出口。于是,他的脸色青白交加,但就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总之……你们给他好好检查一下……我怕他的身体……”说这话的时候,方知意的手一直在抖,他几次想把手放在宋至诚的肚子上感受一下,可是都不敢。因为他怕再次刺激到他,在他的心里,宋至诚现在已经是非常虚弱,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他要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那样对待他。
第178章 我要自首(3067)
医生当然很尽责的,又给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但还是除了身体虚弱以外,什么都检查不出来,最后只能嘱咐方知意要多加小心,不能让他再磕着碰着了。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来一次,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另外说,但是大人的命很有可能没了。
听了这话的方知意当然是更加忧郁。他心里清楚那种药会给宋至诚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这让他体内的器官就像一个马蜂窝,千疮百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解体。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哪怕孩子侥幸保到了最后,他也未必能坚持到生出他的那一刻。
而且……宋至诚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痴痴傻傻的,他也未必能配合医生进行生产。
这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宋至诚在这短短的五六个月里,赶紧恢复神智。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呢?
医生说需要强烈的刺激,但此时的方知意不怎么舍得再刺激他呢?把他捧着还差不多。
而且之前他就是听信了医生的话,做出这种蠢事,以至于到了现在的这种光景。
他后悔莫及,但又无可奈何。
这天,在好不容易把宋至诚哄睡了以后,方知意走到窗边联系了一个人,开口就说,“我要自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堪称温柔的询问,“你发烧了?”
“不,我很清醒。案件重审遭受到了瓶颈,是不是?别以为我这两天在医院里焦头烂额,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只有我把一切事情都揽下来,才能还阿诚一个清白。”
“小意,圣人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那如果我非要做呢?”方知意短促地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您放心,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就这么决定了。”
“方知意!”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方知意把通讯器再次凑近自己,正对着自己的脸,那边出现了一张难得有些愤怒的脸。
正是方言止。
“你想让我再死一次吗?小意。想想你的母亲。”
“母亲已经死了!你当初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非得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后才……为什么……”方知意说着说着,脖子上的青筋就凸起了,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通讯器,直按得指节发白。
“是,她已经死了。”一提到那个女人,就连方言止也忍不住露出悲伤的神色。
“所以,你才更不应该自首。不要再让你的母亲伤心了。”
“父亲,你懂什么是死吗?死亡就是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连灵魂也不会留下。母亲不会伤心。换个角度说,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才真的是让她伤透了心。所以……您说,我悬崖勒马有何不对?倒是您……父亲,非要把自己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吗?现在的你,和宋时又有什么区别?或许,你们两个曾经的伙伴,应该去牢里见上一面了。”
“方、知、意。”方言止的眼神在喷火,然而他知道,这并阻止不了方知意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掐断了这次通话之后,他就能马上向更上一级的清政司举报自己。
到时候大家伙都别想逃。
真正的一窝端。
有趣,有趣,不愧是他方言止的儿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最后,他还是淡淡地对他下了一通威胁,“如果你把事情都揽下来了,不仅仅是进去关几年的事情,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你。有可能,你在牢里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我知道。”
“既然如此,那你自求多福吧。”方言止说完之后,便率先按下了切断通讯的按钮。
方知意盯着这纯黑的屏幕,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后的宋至诚,还平躺在床上沉沉睡着,神色安详,甚至像个孩子。
他怎么会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呢?又怎么会知道方知意默默地做下了这个决定呢?
方知意把通讯器随手扔到椅子上,然后慢慢地走过去,在病床上坐了下来。他仔细地观察着宋至诚的脸,却不想,在他鬓边找出了几根银白的头发。顿时,他心疼得连呼吸都会痛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往上梳着他的头发,把那几根白发找出来,攥在手里,还是没忍心拔下来。
会把他痛醒的吧?他想。
算啦算啦,让他再多睡一会吧,看这段时间瘦的。
“滴答、滴答……”卫生间里好像在漏水,不仅有类似的声音传出来。
方知意觉得,这恰恰就应和了他现在的心境。他伸手往脸上随意一抹,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水。
他知道这全是自己的泪水。
“对不起……我一定会活下来,用来赎罪。这辈子不够,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如果你始终不想看到我的话,我也可以只跟在你身后,当你的影子。真的……阿诚,我想为你和孩子做些什么,就从现在开始吧……我要告诉全世界,你没罪。我的阿诚,是这个世界……最正直……最善良……最好……最值得被爱的人……”方知意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他干脆整个人蹲下,趴在床上放任自己肆意哭泣。但他还是不敢吵醒宋至诚,只能刻意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