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好没控制住脾气,把宝贝文件夹啪地拍桌上,拍完自己又开始心疼,他摸摸它,说:“我不是生你的气,对不起。”
顿了顿,不甘心地背后内涵了某人两句:“有些人嘴很硬,一提钱就什么原则都没有了。”
文件夹里,每一个夹层间都塞满了五颜六色的信封和信纸,像少年做过的所有绮色的梦。林好一直有收集信封信纸的习惯,他房间里有一个保险柜,专门用来放这些他喜欢的东西。
他抽出一张淡青色的信纸,握着杨青的钢笔,写下第一句话:
-杨青,你好
不行,语气太疏离,林好不想暴露自己,想把写信的人塑造成思春期的少女。但他舍不得撕毁信纸,索性在你好后面很生硬地添上一个字。
-杨青,你好鸭。
写完信,林好将信装进淡粉色的信封里,连带着十二张钞票。
林好想的很简单,如果他能开心,那就太好了。
男孩笑起来,雀斑像雾色的云,托着两只双月一样的眼睛。
林好第二天到教室,他起了个大早,外面天色微明,他推开虚掩的教室后门,走进去时还有些心虚,头低低地看着地上。教室里没人,林好径直走到杨青座位边,迅速地把信封塞到杨青桌肚里,再把钢笔塞到他同桌桌肚。
走廊里忽然响起脚步声,林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跳开了,他连忙跑回自己座位上,还没坐下,从后门里走进来一男生,他“唷”了一声,“是你啊,”宋洛峰慢悠悠地道,“林丑?是叫这个名吧?好久不见咯。”
林好低着头,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这教室里一时就他俩个,宋洛峰开学以来没找过他麻烦,这下无聊,便找趣味到他头上。
“喂,你让我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还像不像以前那样,肿得像头肥得流油的,”宋洛峰一步步走到林好身旁,附耳下去:“猪。”
林好的身体不受控地发起抖来,他不认识宋洛峰,但宋洛峰显然认识他。
这样的人他碰到过太多了。
小时候林好被家里养的很圆润,浑身都是软肉,一次冬天冻感冒了,用完了纸,也不好意思找同学借,他坐在教室里吸了一节课鼻涕。下课后,他同桌转头跟后桌说:“我觉得林好好恶心啊,妈妈说只有鼻涕虫才一直吸吸吸的。”
后桌拍桌大笑,小孩子们都觉得好玩极了,相比起来,林好的红眼圈算什么?
大家都喜欢给不受欢迎的人起绰号,他们把侮辱性的措辞通通倒到他头上,却没有人管过他是否愿意。他们叫他死肥猪、雀斑怪,却又威胁他不准向老师告状,甚至连哭都会被说成是小气鬼。
他们把那叫做“开玩笑。”
林好一直不出声,宋洛峰越来越觉得无趣:“嘁!还以为你变好玩了,怎么还跟从前一样?”他转身回了座位,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林好慢慢平静下来,没有哭,他想,林好你变勇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眼圈有多红,弯着嘴唇吸了吸鼻子,吸鼻涕的声音一响起来,林好先是愣了愣,莫名其妙地自己笑起来。
有些外号还真的挺形象的,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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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的人慢慢多了,杨青是一个人走进来的,他穿着一成不变的校服,手指抓著书包背带,慢悠悠地走进教室。红黑色相间的外套里是一件圆领T,敞着露出清瘦的锁骨,他头发有些长了,发尾打起卷来。
宋洛峰那种人留这种发型那叫不修边幅的臭流氓,而到了杨青身上,就显得矜贵自持。谁又知道杨青穷到要靠卖身来上学呢。
林好内涵完宋洛峰,又内涵杨青,脑海里又开始自动循环播放:自慰两百揉胸五百插入五百……
这时忽然听见杨青的同桌“我操”了一声。
他似有所察,正好大家都去看杨青那边,林好也回过头去,只见杨青手里拿着一封淡粉色的信,他垂着眼看进信封里,神色莫名。
有人对杨青同桌喊:“虽然这年代少人写情书了,也不代表没有。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同桌却嚎道:“我也好想有土豪妹子给我表白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众人目光紧盯着杨青,眼睁睁看着他从信纸里抽出一张、两张……足足十二张百元大钞,前三秒的鸦雀无声后。
班级沸腾了。
林好抿着唇,他完全没想到他的举动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一时坐立难安。他还听见自己同桌跟前桌八卦,为什么不是五百二十元,而是一千二百元。
1200,是什么神秘的数字吗?
第3章
情书事件后,杨青名声大噪。他本来在学校就挺出名,长得帅,学习又好,穿校服竟然也是他出名的原因之一,学校没有强制学生穿校服,杨青是全校少数几个把校服当常服穿的,他下课穿着校服走过班级走廊时,喜欢他的女生就趴在教室窗户边上看他。
据杨青的同桌说,杨青当天就把他收到的钱交到了班主任手中。
杨青说的是班里捡到钱,班主任的眼神带着调侃,显然也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只是佯装不知,还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通。
什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心灵都是脆弱的,委婉的讲话是一种沟通艺术,青春期荷尔蒙躁动是正常现象,诸如此类。
最后附加一句令人窒息的提问:“你懂我意思吧?”
杨青有些不耐烦,但他对老师一向很有礼貌,只是紧抿着唇点头,一句话也没说。走之前,他目光瞥过桌上的信封。
这件事后,看杨青的人更多了,除了本来喜欢他的女生,还多了很多好八卦的。
他们大多知道有杨青这么一个人,没专门关注过,听说有土豪送情书还带送钱,就好奇地想看看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是有多么撩动人的心弦,
和钱包。
杨青从办公室出来,九班的教室间在这层另一端,来往的学生不多,他在其中穿行,有时对面人的目光紧盯他脸上,有时躲着他,羞怯地低头笑。杨青路过一个教室,身后忽然响起唰唰的响声,他没有回头看,他正前方的人惊讶地指着他后方笑,跟同伴说:“那边把窗户打开了,还探着头看呢!”
同伴啊了一声,“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她们盯着越近的杨青的脸,先前说太夸张的那位忍不住红了脸,她们别开脸,直到人从身旁走过,又回头去看他背影。
杨青没有当猴子给人围观的癖好,他加快脚步。他忽然又想起信封里的钱,杨青有时觉得自己住在橱窗里,把色相明码标价,在可忍受的范围程度内,满足女孩们的需求,她们痴迷的眼神变作一张张纸钞,淹没了他。
他不必有自尊,有喜恶,有任何想法。
他是内里腐朽了的商品,披上精致的包装。
他们在追捧的人甚至算不上人,他把自己比作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此刻看着他的所有人,怎么猜得出好像很清高的一个人,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可惜了那些钱。
如果不是同桌先他一步宣扬开来,他是会私吞的。
多么讽刺。杨青面无表情地扬了下嘴角,正要从教室后门走进去,和一个往里走出的人撞上了。
他们同时道歉,杨青听到他的声音,动作慢了慢,撞到他的是一个男生,他低着头,单薄的一件卫衣勾勒出他圆润的肩头,比他矮半个头,身材不算纤瘦,也绝对和胖扯不上关系。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
男生走得很急,一直把头低着,杨青印象中班级里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但记不清他的名字。他刚刚说话的声音有一瞬间,让杨青觉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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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柠檬青茶,还有吗?”
“没、没了!”
“这边扫码。”
女孩红着脸拿出手机,“我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
“我没有手机,”杨青将取号码递给她,“不好意思。”
跟他一起在奶茶店打工的男生凑上来,“不是吧,这借口很烂诶,那女生都快哭了。人家来这边好几次了,好不容易有勇气找你,你也好歹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是吗?”
在砧板上切着草莓的店主搭声说:“是啊,都连续来一个多月了。他们几个背着你打赌,”店主拿下巴指指其他几个店员,“看小姑娘什么时候才憋不住。”
“你们真无聊。”
“也没你冷酷啊!”
“我没骗她,”杨青无奈道,“我真没手机。”
“老板你信吗?初中生都天天抱一苹果,他一高中生没手机,骗谁呢?”
老板笑了笑,没说话,他把切好的草莓块用水果刀拨到一边,低头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了,杨青你今天不是有事吗,走吧。”
杨青点头,走进员工间换回校服,解开制服第一颗纽扣时,店长走了进来,“差点忘了把这个月工资给你,拿着吧。”
杨青接过牛皮纸信封,手里一沉,下意识颠了颠手中份量,“您是不是多算了?”
店长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对钱也太灵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