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笑了笑,说:“你早晨出门的时候都能坐上车,我怎么不行?”见程郁仍然愁眉不展地瞪着他,吴蔚然只好又说:“如果没车,我就走下山呗,反正也不是很远。这一路都是各种店铺,你还担心我被山里的猛兽吃了吗?”
程郁被他逗笑了,其实真正面对面站在一起,即将分别的时候,倒也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只是面对面傻笑时,心境并不相同。
对程郁而言,他不想这种吴蔚然把他送到别人门口的事情一再发生,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吴蔚然想留在海城创业,他就也留在海城,如果吴蔚然想回云城平平淡淡生活,他就跟着一同回到云城。对吴蔚然而言,这长长的一段盘山路,让他真切意识到他和翟雁声之间的差距还有多么深多么远,原来他真的是在山脚下眺望。
还没说几句话,两个人就被翟雁声一家的到来打断了,程郁没想到翟雁声这么晚了才回家,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翟雁声的父母也在。
直到程郁和吴蔚然坐上车了,程郁才想起来前一天晚上回家时,翟雁声在车上跟他说的话。现在已经不是翟雁声想要跟他们谈谈了,是翟雁声的父母想要跟他们谈谈。在程郁和翟雁声的父母相处的这几年里,翟雁声的父母一直温和而贴心,他们礼数有加,宽厚和气,曾经程郁也一直这么觉得,虽然翟雁声的父母仍旧不会像亲生父母那么贴近他,但至少对他不错,是两个好人。
直到程郁目睹翟雁声带洪奕回家后,翟雁声父母坚决而强烈的反对,那时程郁才突然意识到,翟雁声的父母之所以一直对自己这么好脾气,是因为他永远不会成为翟雁声合法的那一半,也就不会对翟家的利益造成什么影响。
车很快就停在翟家门前,程郁跟着大家一同下车,翟雁声看着在原地踌躇的程郁,转过头道:“走吧。”
几个人一同回家,原本冷冷清清的翟家大宅便有了人气,陆瑾瑜去厨房亲自泡了茶出来,一人一杯,茶几前热气蒸腾。
“不是什么好茶,就是这山里的,图个原汁原味,程郁,你也尝尝。”陆瑾瑜说。
程郁抿了一口,问:“这边山上还有茶吗?”
陆瑾瑜笑道:“说是这座山,其实种茶的已经在隔壁省了,这山既是省界也是市界,隔壁省比咱们海城更适合种茶。不过咱们这儿到底不是适合种茶的气候,茶叶的质量也很一般。”
几个人坐着喝了会儿茶,陆瑾瑜便将话题放在吴蔚然身上,问他:“程郁,这是蔚然吧,长得真是不错,蔚然是哪儿人?”
吴蔚然道:“是江城人。”
陆瑾瑜又问:“今年多大了?”
吴蔚然又道:“二十五了,再有几个月就二十六。”
陆瑾瑜闻言笑起来,说:“那刚好跟我们雁声是一个属相,我们雁声比你大一轮,难怪你们两个这么针尖对麦芒的。”
陆瑾瑜这话说得翟雁声面色不虞,说得倒像是他和吴蔚然赌气一般,他不满地说:“妈,这么晚了,要是没什么正经事要说,就让他回去吧,晚上山路难走。”
陆瑾瑜笑了笑,说:“怕什么,要是太晚了,咱们家这么多屋子,还能没有一间蔚然住的吗?程郁是咱们家半个孩子,程郁带回来的人,我们也会好好招待。不管是当时程郁来咱们家,还是现在程郁带着蔚然回来,这都算是过了明面的,这点礼数应该要有。”
陆瑾瑜是艺术家,说话轻轻柔柔,到老了也温和优雅,她端着小巧玲珑的茶杯,茶杯里还散发着清香,说话时带着笑意,看不出年纪,也探不到深意。
但是这一刻,吴蔚然明白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陆瑾瑜在说什么,程郁在翟家,是翟家过了明面的人,是合理存在并被接受的,而程郁在自己那里,还是一个被深深掩藏,不被知道的定时炸弹。
第85章
陆瑾瑜此言一出,吴蔚然顿时沉默,反倒是翟雁声站起身,道:“妈,你要是没什么事了,就让人回去吧。”
陆瑾瑜对翟雁声挥挥手,道:“你自己回房间吧,这儿没你的事了,现在是我们跟程郁聊天,在聊他的事情。”
翟雁声气结,拂袖而去,他转身上楼,过后便没再下楼。客厅里只剩下翟家二老和程郁他们坐着,陆瑾瑜又亲切地招呼,说:“愣着干什么,喝茶呀。”
吴蔚然心事重重地端起茶杯,其实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翟家,但是翟雁声的母亲问的问题说的话,一字一句敲在他的心口,让吴蔚然无法轻松地将他们说的事情完全抛下。
陆瑾瑜瞧见吴蔚然的神色,笑了笑,又问:“蔚然,听说你在云城工作不错,读书时也很厉害,家里对你期望应该很高吧。”
高么,当然是高的,而这种高期待背后又是什么样的压力,吴蔚然不敢去想。现在陆瑾瑜逼着他想,让他不得不去想。
“我们家呢,氛围比较宽松,这话说着其实比较自私了,我们之所以宽松,也是因为我们有了宁宁,算是后继有人,所以雁声当初带程郁回来,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再加上程郁本身是个好孩子,听话,聪明,也细心,我们年纪大了,雁声和他姐姐工作忙,他们的孩子年纪又太小,只有程郁,知冷知热,是个贴心人,我们把他当半个亲生孩子看待,打心底里当然是希望这么好的孩子能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但是他自己有了主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想把把关,不想让他以后吃苦受委屈。”
陆瑾瑜说完,又对程郁说:“程郁,想跟你们见见面,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想逼你做你不想做的决定。我跟雁声爸爸只想看看你以后要跟什么样的人一起过,能不能过得好。”
程郁沉默地坐在一旁,翟廉佑轻咳一声,道:“程郁,你跟我们待了这么几年,应该知道,我跟你陆阿姨都不是爱做孩子的主的性格,细节你自己把控,拍板决定时知会我们一声,但是我是生意人,习惯把丑话说在前面,到底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对于结果都要有个心理准备,程郁,我们不拦你,也没有拦你的立场,但对以后的状况,你自己是不是做好准备了,能不能承担这样的压力,你要想清楚。”
这一整晚,其实都是陆瑾瑜在温和优雅地跟他们聊天,翟廉佑直到此时才发声,颇有些一锤定音的意思,也将这场谈话的目的完全表露出来。打心底里,程郁知道他们说的没有错,吴蔚然的家里对他寄予厚望,是不是能接受吴蔚然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这几乎是一个不用去想的问题。而想要让吴蔚然的家里接受这件事,程郁和吴蔚然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承受什么样的压力,这都要有个心理准备。
在这之前,程郁和吴蔚然像是两个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他们不去想外力,不去看生活的环境,最大的阻力不过是如何摆脱翟雁声的控制。
现在将问题全都摆在他们面前,程郁才缓慢地意识到,翟雁声其实是所有困境里最容易摆脱的那一个。因为他和翟雁声的所有牵绊,都不过是基于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如果翟雁声愿意收回他的感情,那他和翟雁声之间的所有联系也就结束了。
但是程郁和几年来朝夕相处的翟家人之间的牵绊,他和吴蔚然面临的未知的吴蔚然家人的态度,这些才是他们从未想象,也不曾经历的最大难题。
翟廉佑说完,又道:“原本想正经地见个面,吃顿饭,好好聊聊,今天恰好是在门口碰到了,就顺路请你来做客了。这么晚了,从山上不方便回市里,再一路折腾回去,也休息不好,今晚就暂时住在这里吧,我让家里的阿姨给你收拾出一间房。”
吴蔚然知道自己应该离开翟家,但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乱了,他不能像被踩着尾巴的动物似的,在翟家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慌乱,更不能半夜回到酒店的房间,让自己同行的室友发现端倪。左右权衡,吴蔚然轻轻笑了笑,道:“也是我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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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蔚然住在翟家一楼的客房里,跟程郁的房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程郁让家里的阿姨去休息,自己带着吴蔚然介绍房间。
“我给你拿了换洗衣服,是我的,以前买的,没怎么穿过,卫生间和浴室在出门左手边,最近家里没人,随时都能用,要是觉得不方便,也可以来我住的房间,我这个房间里有单独的卫浴,但是没有隔壁那个宽敞。”
程郁站在门前跟吴蔚然说完,又关上门,小声道:“他们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翟家人说话就是这样,他们习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吴蔚然摇摇头,道:“他们说的是对的,我得放在心上,程郁。”
程郁知道吴蔚然在说什么,他摇摇头,道:“那你也不用着急,我不在乎这些,我一直没有父母家人的牵绊,也一直没什么人认可接纳我,这对我都不要紧。”
吴蔚然笑了笑,说:“逛了一天,你也累了,去洗洗睡吧。”
程郁转身要回房间,末了还是不放心,又同他道:“那你明天如果要走,记得喊我一起。”
见吴蔚然点了点头,程郁才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间。送走程郁,吴蔚然的笑容便绷不住了,他坐在翟家客房干净的床塌边,开始发呆。床具都是方才让家里的阿姨新换的,房间里漂浮着香气,在夏日的夜里,有一股迷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