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吟换了一个锥形瓶,重新在滴定管里置入已知浓度的盐酸,依然慢慢放着活塞。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只是在临近滴定终点时放缓了速度,变得稍微有些慢,认真注视着刻度。
他俯身,指尖握着瓶口,抬眼看滴定管刻度时,显得睫毛长而翘,乌黑的眼眸被头顶的电灯照得格外深,深而有神。
锥形瓶中的溶液变色,第二轮滴定结束。
时间过去十五秒。
鹿行吟开始无缝衔接第三轮滴定。
此时此刻,他旁边的程敏君刚结束第一轮滴定,俯身在纸上记下数字。
围观的学生们迅速又发现了鹿行吟的一个点:他根本不用纸笔记数,仿佛一开始那些数字、浓度换算,全部都刻在他脑海中。
第三轮滴定,鹿行吟才真正慢下来,用和程敏君的第一轮速度差不多的速度,进行滴定操作。
最后半滴溶液滚落锥形瓶中,溶液变色,晃动之后,颜色淡得趋近于无。
鹿行吟放下手中的仪器,拾起旁边的笔,没有任何停顿,在旁边的空白草稿纸上写下他的最终心算结果。
他放下笔,轻轻说:“我做完了。”
带上前置操作时间,一共一分二十秒。
程敏君深吸一口气——他还在第二轮滴定中,鹿行吟的话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回忆起了一年前考场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压力——写试卷,鹿行吟总是最快写完,几乎不动用草稿纸;实验操作,他也比任何人都要快。
正逢理论出分过后,有人谈论:“听说了吗?这次区域化竞有改卷方压分,s省那边实验考得比我们早,有一个人因为被压分后没得第一,自杀了。”
……
举报没有任何成本,何乐不为?清者自清,如果鹿行吟真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被举报后不再进行追诉?
他后来见到了鹿行吟的作弊通知,半年后分数取消,正卡在中考时。中间的时间,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流程虽然长,到底还是出了结果。
这个结果让他十分安心。从小到大,他都是被誉为“聪明”的那部分孩子之一,他永远是第一,永远能够在所有孩子中间脱颖而出。
鹿行吟这个冬桐市出来的小土包子,是第一个带给他压力的人。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压力继续存在!
“别分心,继续做!”
旁边的鹰才同学给他加油打气,“他可能是蒙的,可能算得不对!你不要慌!”
程敏君呼吸有些抖,一滴一滴的溶液落下的速度,那时间在他眼里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令人急火攻心。
他努力稳住情绪,但是随着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是一声轻小的、仿佛花瓣碎裂一样的水花声。
锥形瓶里的溶液,被他晃得溅了出来一部分。
锥形瓶刻度不精密,丢失的体积已经无法计算,他这一个失误,整个第二次滴定算是直接毁掉了。
程敏君愣了好几秒后,咬牙重来,开始第三次滴定。
整整五分钟过去,程敏君终于完成了他的滴定,随后开始进行计算,填写出最终的数字。
“多少多少?都写了多少?”
鹿行吟这时把手里的白纸翻过来给所有人看。
0.75mol/l
与此同时,程敏君的纸张也翻了过来。
0.7mol/l
“答案是多少?”
有人往外喊了一声,两个出题的学生正在走廊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风里传来两个叠在一起的声音:“零点七五!我们兑的是零点七五的浓度!”
“鹿行吟是对的!他只用了一分半钟!所有滴定操作加起来大概都没到一分钟!”
“不可能!”程敏君脸色铁青,“你不可能这么快。你一定用了什么别的办法!”
当年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鹿行吟平静地说:“真的可以。”
“办法也有,第一次取大概范围上限,第二次取大概范围下限,第三次精细滴定,我为了节省时间,一直这样做。”鹿行吟说,“还可以更快,也就是我当时的情况——第一次取大概范围时,刚好就精准撞上了结果值。初中竞赛实验题目难度只会停在小数点后一位,0.6mol/l,一次撞上了,就知道是标准答案。”
“我心算很快,不需要再花时间打草稿。”鹿行吟轻轻说,“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继续试试。”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巧,你就是作弊了,你从没上过竞赛课,实验理论双第一,谁信?当自己天才吗?是天才会来青墨读书?我——”程敏君在原地足足愣了班上后,双眼通红地吼道,“你一定作弊!你作弊才能这么好的成绩!一个月从年级一百多名,直接考到第二,谁信,啊,你们谁信?”
实验室里一片寂然,静悄悄的,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
门边,顾放为关闭录像,放下手往实验室里走去。
他浑身低气压,眼神里已经是一片冰冷。
鹿行吟以为他要来找自己,但是没有——顾放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视线放在了程敏君身上。
一句话不说,他直接一拳抡了过去,漂亮的一记动作直接打碎了程敏君的眼镜!
他拎着程敏君的衣领,寒声道:“来啊,不是喜欢说话么,来爹这里说说,爹都听着呢。”
又是一拳!
程敏君直接被打得往后撞在了实验台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女生们尖叫起来,旁边的男生赶紧冲过来拉架,整个实验室一片哗然!
鹿行吟赶紧冲上去拉住顾放为,抱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拖。
顾放为没再动了,只是眼里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平常精致漂亮的面庞显得攻击性极强。
他压低声音说:“乖,哥哥打架呢。站远一点,别伤到。”
第75章
程敏君一整副眼镜都被打碎了, 一开始他恼羞成怒,迫于面子,也想着要还手, 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被顾放为从实验台边揍到门边, 站都没站起来, 只有发着抖大骂大叫,但是没人听见他具体说了什么。
顾放为懒懒地放了话:“这事都别管, 私人恩怨,可别上升到学校和学校之间。鹿行吟是我弟弟,谁欺负他都是我的事。你们学校先挑事,我不连着你们其他人一起收拾, 已经算好了。”
全场寂静无声。
等顾放为丢下程敏君后, 鹰才中学的学生们才兵荒马乱地去扶人,大叫着:“找老师!他们青墨的欺负人!”
“快, 先扶他去医务室!!”
对话都很零星,也没什么人响应。
下课时间已经过了,实验室的人都追了出去。
鹿行吟背着书包往外走,找了半天没找到顾放为, 放慢脚步,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响,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一杯温热的奶茶。
顾放为拎着零食袋站在他身后,递过来:“喏,给你买的。”
鹿行吟瞅了瞅他:“为什么要给我买?”
“哥哥道歉, 那天脾气不好, 也不是要凶你。”顾放为往里找了找,拿出一个鹿行吟最近热爱的茄汁鸡饭团递给他,“快吃吧, 耽误这么一会儿都凉了。剩下的带给他们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你拿回宿舍放着,叫他们过来吃也行,丢了也行。”
鹿行吟剥着饭团外边的塑料纸,轻轻说:“可以明天热一热再吃的。你今天过来找我,就是……这个事?”
顾放为瞥他一眼:“什么叫‘就这个事’?小没良心,你有没有良心?给你送吃的,不算耽误你时间吧?”
“可是你打架。”鹿行吟看了看时间,接着小声说,“看你打架的时间,可以写两道题。”
“没时间看我打架,却有时间跟人家打赌比滴定时间哈?”
顾放为被他气多了,渐渐也生不起气来了,只是咬牙切齿的,“是吗?”
鹿行吟装没听见,很乖地继续啃饭团。
实验室灯熄了,阴暗的实验室走廊只有外边的路灯照亮,橘黄的光,有些刺眼。顾放为右手无名指关节处刮破了,大约是在实验台上磕的,暗红的血冒出来,顺着指尖滚落。
擦一下擦干了,没过一会儿又落了下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散。
此时此刻,他那张比任何人都要精致锋利的面容中也添上了几丝不羁,发型也乱了起来。
鹿行吟说:“去医务室买点创可贴吧。”
顾放为:“不去。”
鹿行吟很好脾气地过来,拉拉他的袖子:“哥哥,去嘛。”
顾放为:“……”
他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跟他走了。
他身上没什么伤,一个是指节自己挫到了实验台,被刮下来小半块皮,一个是手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刮青了。
鹿行吟认真地找医务室买创可贴和碘伏。医生看顾放为的伤出血多,伤口深,本来想推销紫药水,被鹿行吟很坚定地拒绝了:“不要,就要碘伏。创可贴不要防水的,就要最普通的那种。”
医生不断抬眼看他们——鹿行吟白白净净,旁边顾放为又像个凶神,这一好一坏的组合实在是有点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