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陈冲特地申请将每一层楼的杂物间设为实验室和小黑屋的结合体——据沈青云说,每一个竞赛队员都会经历这样的“小黑屋”时间,用来后期冲刺,全方位刷题、做实验。
他们27班所在楼层的杂物间很快就收拾了出来,离班上很近,陈冲自掏腰包订了一批实验器材,都交给鹿行吟保管,杂物间钥匙也给了他。
改制的事情尚且在讨论中,学校不可能再派发资金给他们的竞赛班,其他的竞赛班教材、实验器材等等,也都是年级组老师自发筹款准备。
而计算器、计时笔等小物件,他们的小分队也凑钱买齐了。
杂物间的小实验室落成后,易清扬他们更加喜欢去这里——安静,幽闭,更有并肩作战的氛围。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小分队作战指挥部了,我们的小鹿队长也要升级为小鹿司令。”黄飞键宣布。
一群人啪啪鼓掌。
顾放为倚在走廊边看着。
鹿行吟在旁边笑。
他正在搬最后一台实验设备——一组滴定管。这东西很脆弱,又长,封在纸箱里仿佛能听见彼此碰擦的玻璃声响,搬运时只能竖着抱,摩擦力不强,抱着很吃力。
鹿行吟没说什么,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周围路线,努力保护着这些脆弱的器材。他的手臂、手腕都在用力,动作一拉,冬季校服外套袖扣露出一截清隽的腕线,手腕苍白,细得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折断。
顾放为直起身,伸手扶住滴定管组,随口说:“我来。”
他把袖子撸了上个去,露出劲瘦有力的修长手臂。劲儿很大,鹿行吟挣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见到顾放为把东西搬去了里边,随后非常专业地找到了适合堆放的受力位置。他从小接触实验器材,对这些比他们熟练得多。
“还有吗?”他问鹿行吟。
鹿行吟说:“没有了。”
一边说,他一边在袖子里掏了掏,又摸出了两颗椰子糖。
顾放为这几天已经习惯了——鹿行吟追求他这件事,已经因为学习需要,而简化成“给椰子糖”的流程模式。
具体来说,是每天空出两分钟,给他四颗硬得可以拿去砸核桃的椰子糖,联络一下“哥哥和弟弟的感情”。
顾放为相当怀疑,连这几颗椰子糖都是鹿行吟去小卖部买完泡面,老板娘顺带找给他的。鹿行吟自己又不爱吃糖,就都来塞给他。
“怎么以前我还有星空糖果盒,现在就剩这玩意儿了?”顾放为纳闷道。
鹿行吟一本正经:“我很穷,哥哥。”
“每天一堆这个糖,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块钱,攒起来回头周末还能给你买一杯奶茶。”顾放为说。
于是第二天,鹿行吟给他交了一块钱。
顾放为:“……”
顾放为可以感觉到,这恐怕是他出生以来接受过的,听起来最不靠谱的追求了。
时值周末,顾放为一直没想这周怎么过。周天上午临近放假的时候,鹿行吟没来上课。
顾放为才想起来,上周末他们在熬夜奋战月考,而上上个周末,鹿行吟对他表白了。
“睡过头了?还是又去化学组办公室讨论竞赛问题了?”
易清扬又跑上来发竞赛班同意书和家长告知书,这次比上一次严格不少。顾放为这才注意到这件事:“要家长亲自签字并打电话给老师进行沟通,身份确认?”
“对的,毕竟影响高考。”易清扬说,“得让家长们都知道这件事,不然到时候扯皮也很伤脑筋。这个和上次不一样的。话说回来,顾神你去不去竞赛?”
“去吧。”顾放为看了一眼前面的空座位,皱起眉,“小计……鹿行吟的拿了吗?”
“还没拿,都是今天下发来着。”易清扬也往里看了看,“他不舒服吗?怎么没在班上。”
“他的给我吧。”顾放为说,“我也拿一份,带回去给我爷爷签字。”
顾青峰会给他签字,不是什么大问题。而鹿行吟,霍家那边虽然不至于不给他签,但他考虑到这个小孩一直没回市区,恐怕对和他们接触这件事有所抵触,他也可以捎带上你鹿行吟的份儿,一起把字给签了。
或许还可以把鹿行吟一起拎回顾家也说不定。
他爷爷老怀疑他每次要报销的账目有问题,如果能把鹿行吟真人提溜过去,老爷子估计也没有话说。
顾放为瞬间觉得自己是个计划通。
下课后,他径直去了生物组办公室 ,找谢甜问道:“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鹿行吟今天是不是请病假了在宿舍?我看他今天没来上课。”
“啊,他是请假了,不过不是生病——他没告诉你吗?”谢甜看了一下假条记录表,“他今天凌晨的火车回冬桐市,说是找奶奶要竞赛班签字,昨晚上就请好了。”
第71章
车站灯光昏黄。S省到冬桐市没有直达, 要转车两次,鹿行吟和沈青云在第一个转站路口道别。
沈青云说:“小师弟,几天后见。”
鹿行吟也说:“几天后见。”
他带的行李不多, 一个书包装着换洗衣物,另一个大的牛皮纸袋装着他买的药材和S市的特产零食,一些生活用品。
纸袋被塞得鼓鼓囊囊, 手提边缘却细,沉沉地坠着,在指尖勒出一道泛白的痕迹,仿佛能够直接磨到骨头里。换了一只手片刻后,再换回来, 两只手的指尖都添上印痕,发白发热,火辣辣的刺痛挥之不去。
车程只有五个小时, 鹿行吟买了硬座票,把书包抱在胸前,袋子拴在书包肩带上,整个人缩起来靠着窗, 闭上眼。
车辆摇摇晃晃,空气里弥漫着泡面、香烟和某种塑料味,有小孩在跑动打闹,男人低声喝斥, 一双老爷爷老奶奶错买了45元的列车套餐盒饭, 一个抱怨价格,一个抱怨抱怨这价格的行为相当丢脸……
漆黑的车窗映出他苍白淡静的面容, 他困意来袭, 却觉得这里适合安睡, 因为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学习的。
他知道他要回家了。
冬桐市的变化不大,鹿行吟提着东西回去时,这个城市的人们还没醒来,夜空中挂着冷星。
早餐店的老板娘指挥丈夫磨豆浆,氤氲白汽蒸腾中,她眼尖一眼望见来人:“哎呀,这不是行吟吗?你怎么回来啦?”
“正好放假,回来看看奶奶。”鹿行吟弯起眼睛笑,“王阿姨好,您还是这么漂亮。”
这口头禅他从顾放为那里学来的,以前不算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老板娘也听得很新奇,一高兴就包了两根油条并几个包子递给他:“行吟真是长大了,比以前高了,还长帅了,放假了也知道回来看奶奶。”
“最重要的是有钱了还记得回来,小伙子必成大器哈!”她老公也在一边帮腔,看鹿行吟要推拒,就笑,“跟叔叔阿姨客气什么,还不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下次回来,恐怕就要带个女朋友回来了。”
“带什么女朋友!带个名牌大学通知书多好。”
……
鹿家校园外铁栅栏门变形了,外边载的树从根折断,不知所踪。
鹿行吟放下手里的东西,往手心哈了点白茫茫的雾气,用力地把铁栅栏掰回来,铁刺刮在地上,发出有些刺耳的响声。
“诶,这不是——行吟吗?别掰了那东西,你奶奶说有空换个新的,之前刮风被大雨砸断了。”
一条街之外就是邮局,清晨来开门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又说道:“你奶奶不在家——怎么回来也不通知一声?”
刚凌晨六点。
鹿行吟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水雾,抬头问邮局人员:“没来得及说。奶奶去哪了?她有事情吗?”
“上市里去了,说是看病,居委会陪着她去的。”邮局人员看了看他,又补了一句,“没事,应该今早上就能回来,我给你个电话你联系一下吧。你奶奶也没个手机,确实不好通知。”
电话拨通几遍后接了起来。居委会阿姨说:“没什么,只是常规的一些检查,县医院做不了。你奶奶这回在核磁共振室,不方便讲电话,行吟你别急,我们还有几小时就能回来。你先照顾好自己。你奶奶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开心。”
鹿行吟于是先进了家门。
院子里和平常不太一样,兴许是因为主人有几天没在,杂草冒了出来,挤占了原本整整齐齐的花木空间。室内同样,虽然所有东西都在该有的位置,但是没有原来那样齐整了。
鹿奶奶一直是个所有瓶瓶罐罐都要贴合对齐的人,鹿行吟走进去,把一个没拧正的糖果罐拧好,心里沉沉的仿佛压着什么东西。
他是个敏感多思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小时候听得清邻里对他身世的议论,他不在乎,但每次鹿奶奶出远门买药材,或是将他暂时撇在医院输液而自己回家做饭时,鹿行吟就总是会想——鹿奶奶这么大年纪,这么孤独的一个老人家,会走到哪里去,会不会遇到一场暴雨、一次不讲理的冲突、一个不看路的出租车司机。
会不会他在遥远的地方念书的一个夜晚,老人家就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