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从舟皱起眉:“你感冒好了吗?”他压低声音说:“鹿行吟,下节课你别继续讲了,我先去给谢老师反映情况。年级组不会不管我们的。你先做好自己的事。”
“好。”鹿行吟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软软糯糯的,“我坐在自己的地方。谢谢你。”
鹿行吟回了座位上。
陈圆圆和曲娇很激动:“你讲的也太好了!绝对比老猴子讲得更好!老猴子什么时候讲过这个,就是让我们背背背,做题做题做题……”
鹿行吟清清淡淡的笑:“我也是看别人老师写在教辅上的逻辑。”
顾放为依然在安静地看书,一声不吭,很安静。桃花眼里安静肃穆,仿佛凡尘俗事与他无关。
鹿行吟接着做自己的生物、物理和英语功课,赶高一的进度。
孟从舟那边跟谢甜反映回来了,结果是会上报年级组询问一下,目前的处理结果也只是让他们现在这节化学课自习,一如所料。
只是三四节课的时候,鹿行吟的发烧又反复了起来,他感觉脸颊、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下课铃响起,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往外冲,还没迈出去一步,却被一个人指尖勾着领子拉了回来。
“干什么去?”
鹿行吟有点茫然:“冲饭。早点回来,午休做物理。”
“回家,看医生。”顾放为叹了口气,仿佛是对他有点无奈了。
鹿行吟这才想起来早上的事,讪讪地说:“哦……我是说,你为什么一直待在教室里。”
“等你啊。”顾放为歪头看了他一眼。
鹿行吟下意识想偏过头,不让他看——但顾放为已经发现了他又重新发起了烧,微凉的指尖探过来贴在脸颊上,感受到比平常更灼热的温度。
但是顾放为什么都没说。
鹿行吟预料到自己恐怕要打针,装了一书包习题带回去。下楼人多,他老是跟着书包一起被撞来撞去,没下完楼有感觉又书包一轻,顾放为拎着他的书包,把他从书包肩带里剥出来,顺手就背在了自己身上。
“还挺重。”顾放为陪他走下来,两个人并排往校外走,鹿行吟看起来有点累,也不吭声,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不舒服不知道说吗?”顾放为瞥他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就是又发烧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没有。”鹿行吟安静地走在他身边,抬眼看了看他,“说了,要被你骂。”
他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顾放为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爱看他管闲事。
自己讲个课,嗓子讲倒了,耽误了自己的时间,他知道顾放为会怎么看自己,所以干脆不说,只是笑容淡淡的,眼底说不出是乖巧还是狡黠,这个时候多出了几分任性。
第38章
顾放为没话讲了。
鹿行吟的笑意很坦荡, 像他背过身往黑板上板书时说的那句:“我喜欢。”没什么尖刻的宣告, 只是一种坦然的阐述, 知道自己不占理,连错也提前认了。
“谁骂你。”顾放为嘴角动了动, 嘀咕说,“我又不凶。”
不过他显然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他也不是没凶过他。
医生一早等在顾放为的出租屋。
楼下很夸张地停着司机开来的仪器车,医生给鹿行吟采了血,随后立刻化验, 当场出结果。
诊断为普通病毒性感冒。
“本来不是流行性感冒, 一般人一个星期左右自己也就治愈了,不过你身体抵抗力差,所以会有比较严重的发烧现象。”医生是个干练的女人, 问他, “你自己是想吃药还是打针呢?”
鹿行吟还没说话, 顾放为捂住他的嘴, 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不许动:“哪个好得更快?”
他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很舒服, 因为鹿行吟身上软,有药香,他喜欢散漫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把弟弟当个抱枕一样抱着。
温暖的体温从背后透入, 顾放为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鹿行吟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以用香水。这个香气闻起来让他想起那种红丝绒面的玫瑰, 优雅沉默, 后续又带着茉莉与桦树的清苦。
他见过那个香水盒, 精致贵重,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后面被顾放为塞给他装毛衣。
他脊背有些僵硬,随后慢慢放松。
安静、乖巧地靠在他怀里。
“打针。”医生麻利地写单子,抬起眼看他们,她只认识顾放为,默认听顾放为的话,“那就是打针了?今天下午一次,晚上一次,明天再好好休息。”
“上课就别去了。”顾放为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决定。
鹿行吟说:“好。”
尖细的针管推入淡青色的血管,埋入左手苍白的皮肤下。
鹿行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也不动,规规矩矩得像个瓷娃娃。
顾放为像观察什么小动物似的纳闷:“怎么不动了?”
他伸手戳戳他。
鹿行吟瞅瞅他,还靠着他不起来,于是配合地动了一下:“把我的书包拿过来。”
顾放为探身去拿,笑:“还挺会使唤人。”
这一刹那抽离,鹿行吟抬头看他探身去帮他拿书包,像是贪懒的猫被拽离温暖的被窝一样,眼底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和怅然,随后掩藏在看不出的情绪里。
鹿行吟接着写物理,写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提醒他:“晚上的提高班你要帮我上。”
“上。”顾放为说,桃花眼又眯起来,懒懒的。他觉得麻烦,但是已经答应过了,不会反悔。
鹿行吟坐在这里输液,顾放为跟他一起吃完便利店的自热餐,收完餐盒后刚好,闲着没事,起身打扫卫生。
顾放为爱干净,倒不至于整洁癖的那个程度,只是觉得万事有序会很放心。一动起来很热,他随手把外套脱了挂起来,拿着拖把把地拖了一遍,各种杂物收拾一遍归位放好。
外面冷风直吹,屋里闷着热。顾放为没去开窗,他出了汗,乌黑的头发沾湿,汗水从喉结滚落下来。
顾放为平时穿着校服,高瘦挺拔,和鹿行吟的瘦不一样,顾放为很有骨架感,但他的肌理紧绷结实,线条清隽哪怕他放松着坐在沙发上,靠过去的时候也是硬硬的,带着热度和香水气味之外的、少年人的薄荷清香。
不知道为什么,鹿行吟隐约就是有这个感觉——顾放为知道他怕冷,所以没有开窗,甚至觉得不用征求他意见。
题目白纸黑字在眼前飘着,鹿行吟写一会儿,眼前的人走来走去,手里的笔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了,写一会儿就停住,停顿一会儿后,再写。
题目条件给得暧昧模糊,笔尖也跟着变得暧昧模糊,面前的少年人换了衣服,双手插兜靠在门边看他的机器人。
他已经把他的那个简单的避障线路做得很好看了,外壳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慢慢焊接拼装的,一个黑红的、圆溜溜的外壳,用红绳绑了个辫子。
顾放为察觉鹿行吟在看他,桃花眼眯起来:“小僵尸造型,《开心鬼》看过吗?”
鹿行吟没看过。
“港版的老电影。”顾放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调了一下,小机器人嗡哒哒地运转了起来,指示灯亮起,顾放为录的电音沙沙地冒出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站立,你想干什么呢?”
顾放为的声音被这么个家伙说出来,一时间滑稽效果爆棚,顾放为笑了:“你也太奇怪了,你自己切换语言设置,别用我的声音了。”
机器人困惑地停止了一下:“你好你好~暂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我给你唱首歌吧。”
顾放为骂道:“笨死,别用我的声音说这么蠢的话。”
但是机器人没有理他,BGM换了,悠扬的乐曲响了起来,是复杂诡谲的钢琴音调,宏大而华丽。
“换歌。”
“你好你好~只会这一首呢,我给你唱首歌吧。”
顾放为“啧”了一声,关闭了系统:“笨死了。”
鹿行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停了笔,看着他,唇边带着笑。
见顾放为抱起小机器人放在桌边,他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测试系统。”顾放为随口说,“按道理它要检测出开门后环境杂音分贝提高,将语言交互方式换成投影视觉交互按钮,但是应该还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
他看鹿行吟正在做一个电磁相关的题目,突然来了兴趣,要跟他科普:“弟弟你知道HCI吗?”
鹿行吟看过他看的杂志,听过他站在窗口讲电话,特意查过这个词。
他轻轻说:“我知道,Human–Machine Interaction。”
这几个单词他说得流畅而自然——他的音标发音也在进步,就是这么自自然然地说了出来,不带刻意,仿佛他本来就了解、本来就知道。
仿佛他本来就和他,比别人和他更接近。
那是悄然筹谋过的巧合与共鸣,顾放为不知道。
顾放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那副神色,就是他在后边座位上倚着说他那块橡皮擦的神色,戏谑中带着某种认真鲜活的光亮。
他跟他讲,鹿行吟就安静地听,偶尔还可以问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