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吟挨个帖子刷下去,刷新过后,首页一个新帖子突然跳了出来,他起初没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僵。
“奶神的事另当别论,另一个国家队员顾放为事杀人凶手的事为什么没有人说?”发帖人ID:一位贫困父亲,主贴内容是:“三年前,他害死了我的孩子田清华,才十五岁的孩子啊,就是因为顾放为这种富二代操纵压分,他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我这里有铁证如山,他为息事宁人寄过来的东西、钱财,我都好好保存着呢!敢问这样的人,凭什么代表我们国家,参加国际比赛?”
鹿行吟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回复人还是0,半分钟过去之后,这个帖子的回复已经暴增到几千条。
主楼里,楼主一层一层地扒出了顾放为的个人信息,乃至他背后的家世信息:“顾氏集团独子,从来不参加考试却能留在青墨七中这样的名校,他的竞赛成绩有没有水分,明眼人都知道。我在这里就问一句,杀人凶手,凭什么进入代表国家参赛!”
鹿行吟手指有些发抖——在他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他很少能体会到“愤怒”这种情绪。他打了一大段字,正准备回帖发送,却突然听见身后的人动了动。
他下意识地摁灭屏幕,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顾放为的手却比他更快,从身后探过来,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机。
他的声音还懒洋洋的:“看什么呢,小计算器?跟别的男人聊天被我抓到了吧。”
他把手机拿了过去,鹿行吟阻止不及,翻身去抢手机,却看到顾放为眼神清醒,正在从头到位看那个帖子。
他显然一早就醒了。从他抱着他的角度,也一定看见了这个帖子。
鹿行吟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伸手扯了扯顾放为的袖子:“哥哥。”
“嗯?”
顾放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的指尖一路往下滑,滑动到鹿行吟刚刚编辑过的草稿箱。
他低声念:“作为顾放为的同学、队友,我以国家队队员的名义担保,真实情况是田清华因错过第一名贫困补助不得,且要求顾放为让出第一名未果,因此跳楼自杀。顾放为从小优秀,为人温柔善良,整件事的通报可以在S省区域化学会官网中查到,请问,在国家队员准备参赛的时期,歪曲事实引爆噱头,你有何目的?在网上说话也要负法律责任的,请——”
后边的鹿行吟没来得及编辑。
他瞅着顾放为。
顾放为也瞅着他,片刻后,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我有这么好?”
鹿行吟却不说话,还是那样认真地凝视着他。
“你放心,我没事。”顾放为把手机塞回他手心,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年以前,我或许会被这个帖子击垮,但是现在不会。”
“因为有个人教会我应该怎么去活。”顾放为说,“也因为我现在靠自己单打独斗有钱了,我可以直接告诉那些人——我现在用的钱,跟顾氏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荣誉和成就,也和别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手伸过来,修长有力,扣住他的指尖。
“我会努力。我会和你在奥林匹克领奖台并肩。”
*
七月,捷克斯洛伐克。
国际化学奥林匹克在此处诞生,多年过后,今年又回到了它的原点。
他们乘坐S省到Q省转机,随后直飞荷兰,再转机前往捷克。S省登机口挤满了媒体,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叶宴带着霍思笃、霍斯烈前来给他们加油。顾青峰也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妇。
鹿行吟没见过他们,但是他从这对夫妇的面容中看见了自己恋人的影子,知道那就是顾放为的父母。
即便以往荣誉等身,“为国争光”这件事,依然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最高荣耀。
鹿行吟还看见了另外的一些人——青墨七中的小伙伴们也来了,沈珂、黄飞键、易清扬、曲娇、陈圆圆,他们翘了课特意来送他们。更甚者,他在送机队伍中看见了程恪和奶神——他曾以为国家集训队一别之后,再不会有交集的国家集训队队友们。
程恪笑:“你们可别多想,是正好转机站在你们S省,我是来送我们攻玉一中的小美女的。”
奶神则说:“我送陈芳。”
他说话的态度依然和以前一样,语气中就透着一种趾高气扬——但这一刹那,鹿行吟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来送陈芳,让这个顶替了自己位置的国家队员,毫无负担地前往国际赛场。哪怕他已经退场离开,但他依然记着——这是弱省,H省的希望。
“化学竞赛大同计划”言犹在耳。
鹿行吟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和他们用力地拥抱。
“九月北京见了!”
程恪特意看了一眼顾放为,回头对鹿行吟说:“我也签了清华,到时候约饭啊。”
奶神耸耸肩:“我北大化院,基本就这样,集训队里一大半人都在那儿,早去早回,我们九月给你们办一场迟来的接风宴。”
两年前他在同样的地方落地,来到S市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不知道未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年月。
这里是他们竞赛生涯的结束,从此一役之后,成为新一届竞赛生口中的退役选手,老学姐、老学长。
但这并不阻拦——所有人都将在顶峰相见,群英荟萃之后,依然会在特定的地方重逢。
第120章
后记
“这么多年了, 科技楼还是鸟不拉屎啊。”
寂静的楼道中,长发的男人用力推开门,潋滟桃花眼里泛出一丝笑意, “我看到我以前的电路板了, 都没人来过这里吗?”
他身量挺拔, 十分俊美,秋日的天气, 西装外边套着长风衣, 又俏又凌厉, 好看得让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灰尘飘起来,他身后的人下意识捂住嘴巴, 咳嗽了几声。
——他比顾放为稍微矮一点, 也清瘦一些, 整个人透着清朗温润的气质,一双眼尤其乌黑发亮, 眼神清透有力。
鹿行吟最近因为毕业论文的事昼夜颠倒, 北方的冬天过于干燥,他四年了一直没能习惯,每到冬天都会感冒。
“你等等, 我去开窗通一下风。”顾放为脱了风衣外套给鹿行吟披上,随后挨个开了窗户,又从兜里摸出一瓶藿香正气水,“先喝了, 感冒药在车上。”
鹿行吟接过来,因为鼻塞, 声音听起来有点瓮声瓮气的:“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藿香正气水。”
“那天看你回来咳了两声就想拿给你来着,后面不知道干什么忘了, 顺手揣在兜里。”顾放为伸手捏捏他的下巴,弯起眼睛笑,“乖乖喝,哥哥陪你一起喝,好不好?”
鹿行吟一口都不想喝,他皱起眉:“苦。”
虽然这么说了,他还是插入吸管,喝了一口——顾放为看他表情都扭曲了,赶紧摸摸兜里有没有糖,又哄他:“待会儿给你买糖好不好?去小卖部买椰子糖给你吃。”
鹿行吟瞪大眼睛,摇摇头,踮起脚,直接吻上顾放为的唇——吻完顾放为才知道这小东西根本不是要亲他,反而借着这机会把没咽下去的药渡过来小半口,难喝得他咧咧嘴,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笑:“好了,跟你一起喝了,这下满意了吧?”
鹿行吟把手揣进大衣兜里,认真点头。
顾放为拿他没办法,一瓶药,两人一人一半,都喝掉了。
他笑他:“你还是医生呢,都不如我像医生。哪有医生药都不愿意喝。”
“藿香正气水也不是随便喝的。”鹿行吟认真纠正,“我也是给哥哥面子。”
顾放为扁扁嘴:“哼。”
这次突然回青墨七中,是因为青墨七中校区搬迁,老校区打算改建体育馆和实验室、培育室,教务系统和硬件系统都给了顾放为公司负责。前期准备,包括实地测绘等事情本来有人去做,但刚好鹿行吟写完论文,他就带他回来散散心。
他们每年都会回一次冬桐市,可是还真没回青墨七中看过几次。
科技楼下改成了校史馆,两人在上面呆了一会儿,顾放为测完数据后,又跑下去看。
他的照片和他的照片并排挂在某一年的校史中,最显眼的位置——荣誉照片墙,是从他们两个人起头的。
某一年,两个双国家金牌,双国际金牌。一个签约清华协和,一个签约清华本部。
这一年轰动S市的还不止这件事,而是除了他们两个以外,青墨七中还有更多的一批学生——考上了985、211高校,整体本科率都往上提了二十多个百分点。这个沉寂已久的百年名校像是从那一年开始复活了,犹如枯藤长出新叶。
青墨七中即将搬迁去更靠近市中心的区域,这边的校区也已经成为历史。
他和他并排走过空荡荡的球场,头顶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他们的肩头。是周末,没多少学生,校园绿化做得很好,面积大,空旷安静,偶尔有远处抢占场地的男生的呼喊声,篮球撞击地面的回响。
校长办公室也早就空了,他们在同层的教学楼里叫板过鹰才中学的学生,在大雨的傍晚冲下来看分数,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