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绝不要一个人待着。”
“大公,我们得在一起,分开太危险了。天呐,那些残忍的野蛮人。”
“大公,你是主人,这是你的岛,不是吗?我们是接受了你的邀请来的,你应当保护我们。”
“大公,你该有办法的?烟火,鸣枪,还是灯塔,发个信号让船只来接我们吧。大公,我们是死不足惜,可您不一样啊,再这样下去难免会让您尊贵的生命受到伤害,即使只是一点点那也是不应当发生的,那是无法想象的可怕的事情。”
“大公,尊敬的大公,大公,大公……”
格林顿沉默着,视若罔闻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流苏毛毯中央还未干透的一滩水渍,旁者几乎能看到萦绕在他头顶驱之不去的阴霾,这冰冷阴森的神情叫人不敢接近。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房间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壁炉的火堆里木纤维燃烧炸裂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滩头颅融冰留下的水渐渐被壁炉的热气烘干,弥漫开来,当死亡的腥腐味一缕缕地搔挠着大家的嗅觉,他们仿佛感觉空气化作了一块腐朽恶心的裹尸布,被一双无形的手从身后伸过来,塞在他们的口鼻,倏地缠住,接着拉进,一圈一圈,桎梏住他们的四肢手脚,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等待某把钝刃自黑暗中忽然出现隔断喉管鲜血涌出。
格林顿放在脸颊边的手忽的轻轻动了一下,他弹了弹指尖,仿佛拨动琴弦,转头,站起身,望向窗外。
围着他的人们跟着动起来,“大公……”
格林顿示意噤声,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打开窗户,凛冽的夜风哗啦灌进房间,随之变得清晰的,是自远方寂静漆黑的山岭上飘来的、似有若无的音乐声,和他们听过的任何一种乐器都有所不同,像是海浪,像是小溪,像是清风。
澄莹如水的月光塞在格林顿的身上,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笼罩了一层银白的氤氲,他的侧脸看上去优雅而阴悒,窗外树影婆娑,一只猫头鹰站在枝头,滴溜圆的眼睛绿莹莹地凝视着房间,忽的仰起头咕咕叫了几声,然后振翅飞走。
树木之间几个黑影飞快的穿梭着,他的脚步轻盈快速,踩在地上像是一片叶子飘落一般悄无声息,很快,他来到一个藏匿在暗处的洞穴,隐约有光亮透出。
跑在最前面的人首先进入洞穴,火光散发出的温暖立即熨帖到他的肌肤上,房间里有七八个人,角落里铺着松软的干草,躺着几个人火堆上正在烧着一罐热水,还有几个人则围着火堆取暖。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正跪坐在干草旁的青年回过头,他过肩的头发扎成辫子,背影看上去仿佛纤细柔弱,他的皮肤是象牙白色,轮廓柔和,眉目之间浸着疲惫之色,看见他,微笑着点头致意。他的腿边躺着一只少女,和一只浅茶色的小狮子。
少女咳嗽起来,脸颊上浮出病态的红晕,莱撒希揩拭她额头的冷汗,把手贴在她的鬓边,低声地说着祝福的祈词,事实上他已经给少女喝了药,用她部落的语言说些这样的话也只是为了鼓励少女而已,他明白药物的治疗的确重要,可信念也能给人以力量。
莱撒希站起来,惊动了睡着的小狮子,小狮子一醒过来,看到摇晃的人影,就要扑过去,刚蹬一下腿就被提着后劲拎了起来。
“小塔沙,你该回家了。”辛巴有点不高兴的说,这大胆的小家伙,居然敢躺在莱撒希身边。
小狮子嗷呜叫着手舞足蹈,想要去咬抓着他的人的手指,可惜未能成功。
辛巴走到莱撒希身边,莱撒希侧头轻声问,“那些人现在呢?”
“聚在客厅里不敢离开,也不敢睡觉。”
莱撒希看了看照进洞穴的天光,天已经快要亮了。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贵族阁下们被吓破了胆窝在他们的城堡里。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那位大公阁下,如果说有谁熟悉这座岛的话,那就只有他了。“注意盯住那个金发佬。”
受伤的人还需要时间休息,接下去还有一段不算短的海上旅行在等着他们。
莱撒希将罐子里的滚开的汤药一杯一杯递给守夜的战士,“喝了这个,可以驱寒。”
因为只有一个杯子所以得轮着来,有人急着喝完,险些被烫到舌头。这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痛饮敌人的鲜血可以驱散所有的疾病。”
莱撒希笑了一下,温声叮嘱他们,“别太大声。”
在回到荣耀石,再遇见卡亚爷爷之后,莱撒希想该怎么做,是的,他是欠这个部落一条命,他就救助过一次,而他似乎恰好又和他们所祭拜的神明相似,于是他被视作保护他们的守护神,他该报答他们。他可以救他们一次,然后呢?这些人民能在土地上繁衍千万年,靠的也仅仅是神明的怜悯,他们驯养鹿和狼为坐骑,他们有自己的文字和算数,有自己的历表,有优秀的种植农作物的方法,他们有智慧和勇气,他们需要的只是最初的点燃燎原的火星。
莱撒希并未拦住他们的复仇行为,有什么好阻止的呢,以鲜血偿还鲜血,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需要一些计划和组织,莱撒希让辛巴跟随着他们,以免他们的冲动造成无谓的牺牲。他也想过或许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这样似乎更安全与和平,或许他也可以替这些已经遍体鳞伤什么气力的人们出手,干掉那些屠杀他们同胞的凶手,但最后他还是遵从了这些人自己的意愿,尖刀只有拿在自己的手里才是真正的力量。
莱撒希是和城堡里的那些人直接接触过的,他知道那些人永远不会真正的忏悔,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觉得拥有区分生命的等级的特权,只有让他们也体会到像牲畜一样被驱赶、被捕猎、走投无路,才能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都做了什么。他们会凝视着包围着他们的黑暗,猜忌想象未知的危险,如惊弓之鸟般随时警惕着死神的降临,无时无刻不睁大双眼,不敢有片刻的休憩,一旦有人离群,就会惨遭横死,他们必须让自己保持着紧绷之弦般的状态,在疲倦和畏惧中渡过漫长的时间,甚至不知道这种惊悸何时是个尽头,无能为力地绝望地痛苦地死去——就像已经被他们杀死了的那些人们一样。
更何况,圣·布莱尼亚的皇帝陛下已经老朽,而他最为勇武出色的唯一的儿子就在这座城堡里。
开始城堡里的贵族老爷们还派遣的动仆人,要说起来,这些仆人也是以打手为标准经过精挑细选的健壮青年,当他们被单独指使出去之后也没有一个人再回来,谁都知道,在一座孤岛上是无处可逃的,仆人也没有理由逃跑。
在这样子被困了三天之后,被饥渴和困倦折磨的近乎崩溃的人们围坐在沙发上,又到了午饭时间,厨师昨日毙命,今天他们的食物水准直线下降,不过,其实这对于大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不紧不慢地当着众人的面吃一块还没有沥干鲜血的生肉,咀嚼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大公,船到底什么时候来。”
格林顿放下叉子,叮的一声,接着用洁白的丝绸手段揩拭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说,“还有一周。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一周?还有一周?要是再等一周,船来接的就不是他们的人,而是他们的骸骨了,“不不,大公,你不能这样,我知道您玩性儿大,这让您觉得有趣……但是……但是……”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大公俊美而冰冷的侧脸,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一块烧红的火炭倒进心窝,闹心的不行。
这位先生被身后的同伴推开,同伴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早就被几日的折磨给弄得心力交瘁,对死亡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大公头衔的敬畏。“别费口舌了,看他那个样子,他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格林顿明明是坐在那儿,从下自上地瞥了对方一眼,却好似居高临下的睥睨般高傲冷漠,发出一声嗤笑。这笑声彻底激怒了对方,让对方气恼地就要伸手抓格林顿的领口,“你这个混蛋!婊子养的小畜生!”
余下的人又涌上来劝架,场面顿时哄挤成一团,无比混乱。但是对方的手还没有沾上格林顿的脖子,已经被格林顿擒住,只听几声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之后,对方惨叫一声,胳膊就如面条般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所有人意识到,这位大公可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并不是光有漂亮脸蛋的绣花架子。
蹲在树枝上从窗户窥视屋内的辛巴不由地想:这群人类和他以前见过的人类真是不同,太奇怪,不仅因为好玩就猎杀同类,现在还打起来了。他们这样没有规矩的动物放在他那片草原上绝活不了太久。
很快,混乱的声响传了出来,乒呤乓啷的,辱骂声,劝阻声,争吵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墙壁的阻隔让辛巴无法清除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愈演愈烈的喧闹让他眼皮一跳,拧起粗眉来,屋里传来的脚步声像是一只猫闯进了老鼠窝里一般,到处乱跑。
没过多久,辛巴终于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浓烟从房子里冒出来,隐约可以看到自内而外蔓延开来的烈烈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