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沈乐皆又问他,宋野枝爱你时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呢。
人性广阔,难以捉摸。大善者多半掺杂小恶,奸邪者偶尔施人恩惠,倾慕者有嫉怨,嫌恶者有恻隐,无一而足。
唯宋野枝,宋野枝的爱,纯粹,充沛,热烈,坚决,一览无遗。
他爱他时,很好,好到易青巍时不时会想,自己何德何能。
一手掌臀,一手揽腰,易青巍猛地把他抱起来,等宋野枝挂牢了,他把手挪去后颈,逼人和自己接吻。
他在房间里走动,抱着他的礼物,朝他的礼物去。易青巍最后把宋野枝放去未合盖的钢琴上。
崭新的琴,发亮的黑白键,高音区数根短而细的弦被同时重重敲响。像晴天一个惊雷,像高亢的尖叫,像嘶声力竭的笑。
他们说不明言不清的情意,钢琴替他们喊了出来。
气势磅礴,贯长虹,吞山河。
有余音,还在袅袅地微鸣,两个人的心也跟着止不住地颤。
“宋野枝,想合哪一首?”
易青巍的腰被缠得更紧了。
身体是能成为传播情感的介质的。如果彼此相爱的话。
他们那么近,那么用力,心意相通,悲喜互明。他们一起守着同一簇火,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簇火。
他恍然觉得自己像河里扎根的一尾草,被溺水的人找到。他庆幸自己生长得够稳实,他能救他的命,他被需要着,他感到满足。
“梁祝。”宋野枝说。
易青巍笑了。
当年一曲,不过几分钟而已,竟使人惦记到今天。
他在耳边问:“宋野枝,这次,你是来向我讨什么的。”
宋野枝不说话。
他们在房间里拥抱,亲吻,如两只交颈的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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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归国
他喜欢他的皮,也爱他的骨。
易青巍躺着,宋野枝趴在他的身上。胸贴胸,腹叠腹,腿压腿。
宋野枝的手藏在枕头下面,易青巍的手游走在他身上。
从锁骨,到肩胛。再向下划,此时,宋野枝的蝴蝶骨是隐没的。不过,这两块骨头,也有振翅欲飞的时候。
后半程,浴缸的水凉了,他抱他来床上。宋野枝背对他跪坐着,一手撑在床面,一手抓紧他的手腕,仰颈,挺腰。
就这样,他将蝴蝶骨献到他眼前。
然后是脊梁,一节一节硬实圆润的骨头,一串串摸下来,像滑腻的细沙下埋了白色珍珠。
然后到达尾椎,最后一颗。
他每一处都施着力,宋野枝毫无反应,唯独到这里时,身上的人忽然全身瑟缩一下,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捧气。
声带无振动,也就没有发出声音。
易青巍明知故问,使着坏地轻声问:“怎么了?”
宋野枝没有回答。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正在攒。
易青巍笑了一下,宋野枝的腹下就空了一瞬,胸口被带着一起震。
门外,楼下传来开锁关门的声音,宋野枝睁开眼睛。
易青巍说:“李姨来做晚饭了。”
天色不明亮了,已经六七点。
果然,不一会儿,脚步踏在楼梯上,停在门口,有人敲门。
李姨说:“小巍在吧?我开始做饭了哦?”
宋野枝要起身,被易青巍按回来。
易青巍要说话,又被宋野枝捂住嘴。
他用气声说:“不要告诉李姨我在这儿。”
李姨看着玄关有鞋才来问人的,她多敲几下,叫:“小巍?”
易青巍没应宋野枝的话,攥着他的手指,朝门外说:“李姨,在呢,刚才在睡觉。”
也确实在睡觉。
宋野枝耳朵有些热,倒回他胸前。
“哦哦好。”李姨说,“我看地上那烤鸭咋回事儿啊,晚上要吃吗?”
易青巍笑着低眉去瞟宋野枝的表情,说:“啊,那个是有人送来的,一会儿我给提上来。”
李姨:“这年头了,还有人专往别个家里送烤鸭啊,真有意思。”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下楼去了。
易青巍不知在乐什么,用脸去拱宋野枝埋着的头。宋野枝撇开不想理他,被咬了一口。
“想吃什么?”
“水。”
做完那事儿之后,宋野枝极度渴水,之前已经喝光一瓶,空荡荡的矿泉水瓶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易青巍拿来新的,为他拧开,站在床边伸手,把他拉起来。
易青巍摸他泛红的眼皮,问:“哭太多了,是不是?”
宋野枝说:“是汗。”
易青巍迁就地点头,故作敷衍地一直“嗯”。
再逗他多说几句,看人的体力恢复,精神慢慢好起来了,易青巍才关门下楼去。
宋野枝独自在床上躺着,窗外是灰蒙蒙的,房间里很安静,也很黑。他爬下床,光脚悄悄溜出门,在走廊处往下看,客厅没有人。他下了几级楼梯,蹲着,从扶手之间宽大的缝隙去看厨房。
只见易青巍系着围裙站在灶前,李姨在旁边指点。他一派镇定,反而是李姨这个旁观者替他手忙脚乱干着急。
宋野枝笑了笑,没有动,原地抱膝蹲着盯了好一会儿。
易青巍本来是往楼上自己房间的位置瞟,看见门开着,视线再一移,发现了楼梯口处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宋野枝。
他和易青巍的眼神碰上了,眼睛一弯。
第一眼像只可怜的小狗,笑起来又变成狡黠矜贵的猫,易青巍想。
他没顾上锅里的菜,李姨见他心不在焉,终于有理由自己接过手来。易青巍就只能站身后当学生,他背着李姨的目光对宋野枝招手。
“这个啊,最大的功夫是注意火候。”李姨教他。
易青巍点完头,再抬眼,人不见了,房间门依然开着,亮起了白灯。
他抿着唇,对着满室油烟浅浅笑了。
“李姨,那您先炒着,我出门去买点儿东西。”
李姨头也没回,随口接话:“这么晚了,买啥呀,不急的话等天儿大亮了再去嘛,不然不安全。”
“小玩意儿,但今晚得用。”易青巍已经在换鞋了,他说,“您做好了早点儿回去,我回来就吃。”
今年李姨的小儿子得高考,她就不在易家住了。在学校门口租了房就近照顾孩子起居,跟当年她家大姑娘高考时的做法一样。
“行嘞。”李姨说,“那小巍早点儿回啊,饭菜凉了对胃不好。”
易青巍走时,锁是用钥匙拧上的,没有声响。不过是多此一举,他哪怕是砸门,此刻的宋野枝也难察觉半分。
房间阳台的落地窗没关,衣柜门大开着,风闯进来,横在柜中的铁管上仅剩几个衣架,正悠悠扬扬地摆。
宋野枝捧一叠齐整的衣服呆站着,对着其中一件随风晃荡的白衬衣发愣。
普普通通一件白衬衣,实在不稀奇。可当胸前那团口红印转到宋野枝眼睛里来时,他有些想哭。
明明该笑的。
小叔好幼稚。
但它以安静,孤独的姿态挂在这里六七年,而他一无所知。
只粗略想想,就很可怜。
宋野枝盯着它看了很久,把手里的衣服摆到下层去放好。站起身来,解了身上的浴袍,换上它——这件在1996年王行赫婚礼上,不慎沾了自己口红,然后被易青巍脱下,藏存到2003年的白衬衣。
一颗一颗纽扣系紧,他向窗边的穿衣镜走去。
一瞟眼,又瞥到一个眼熟的旧东西。
他将紫色小熊养护得过分好了,当年的深紫变成浅紫,不知被洗过多少遍。丑,也丑得神采奕奕。
宋野枝甚至没来得及靠近它,泪就淌了出来。
眼睛很干,他不适合再哭。
人类感情那么复杂,表达方式却很匮乏。
除了泪与笑,他还能怎么做呢,还有什么能比这两种表情更明确呢。
易青巍来得很快,小区离药店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李姨已经走了,留了一桌香喷喷的热菜。
宋野枝坐在床上,听到易青巍的脚步声,把脸埋进小熊毛绒绒的腹部,胡乱蹭了几下,把泪痕擦得无踪迹。等易青巍抵达门口,他两指夹着一张字条,朝来人笑。
字条,熊,衬衣。几秒间,易青巍一一注意到。
一不留神,被扒了个光,一条底裤不剩,他开始有些理解伦敦初见,宋野枝的香水被自己发现时的心情。
他先发制人,牵引话题,问:“能这么坐,后面不疼了?”
宋野枝把他淡淡的羞窘全收眼底,笑得更开怀,他说:“小叔,你当时不是说把它丢了么?”
易青巍走过去,扑到床上,搂住人的腰,头靠宋野枝的肩膀上,药盒捏手里,自说自话:“药现在给你擦好不好?”
“易青巍。”他清脆地朗读字条的内容,问,“我写的这仨字好看么?”
易青巍知道混不过去,亲了他一口,学宋野枝的音调,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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