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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 完结+番外 (绿山)


  易青巍打开灯,床上的人醒着,面向白墙的脸转过来,看着他。
  “没睡?”
  宋野枝把脚边的被子踢开,翻身坐起来,低着头跪在床沿寻拖鞋。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易青巍目光跟着他移动,嘴里不自觉接话:“是吗。”
  他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手臂垂直撑着床板,漂亮的锁骨线条凸出来,延至单薄的肩膀。
  听到易青巍的话,宋野枝歪了歪头。
  “一个多月?”
  四十三天。
  易青巍片刻失语,后来指了指他的脚:“穿上袜子,出来吃饭。”
  宋野枝抬眼追看他的背影,埋头,不自在地蜷了一下脚趾。
  宋英军和易伟功这个月要去一趟海南,明天启程,参加战友的葬礼。易青巍今晚来,是接宋野枝回自己家。他们的归期不定,少则十多天,多则一个月,宋英军就把他寄养在易家了。
  宋野枝有一下没一下扒着碗里的饭:“陶叔也要去?”
  陶国生说:“要去的,你爷爷一个人去那么远可不方便。”
  宋野枝喜欢和易青巍待一块儿,宋英军知道,所以这次没和孙子商量,心想来了接走不过几分钟的事,谁知一个笑脸都没讨到。宋英军后知后觉地征询意见:“行吗?这段时间你在易爷爷家住。”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只顾夹菜,说:“我能照顾自己。”
  孙子的性格宋英军知道,独立,明事理,但敏感。他历来都尊重孩子的意愿,不强迫,只引导。宋英军说:“放你一个人在家,我的心可得时时刻刻悬着。”
  他们三人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宋野枝一人在餐桌上。这时,易青巍将腿一收,站起朝宋野枝走来,轻巧拉开一张椅子,和宋野枝面对面坐下了。
  “你不愿意去?”他问道。
  眼睛里的情绪很干净。
  自上次在长巷里分开后,易青巍中午不再回学校附近那间出租房,宋野枝周末去送饭被他拒了,他的车也没在四中门口出现过。宋野枝不去问他为什么,孤零零地,安静地,按部就班地,度过这一个多月。
  宋野枝弯颈,保持吃饭的姿势。眼皮却抬起来,折出两道深深的痕,很用力,企图看透什么。
  “小叔,你愿意我来吗?”宋野枝神情温顺,内容尖锐。
  一旁的宋英军一听这话才晓得宋野枝这是和他小叔闹脾气了,难怪这些天没见俩人有什么联系,亏他刚才还担心孙子是怨自己丢他一个人待在北京。他和陶国生对视一眼,端着茶杯各自回房了。
  易青巍错开视线:“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就是这样。
  宋野枝感觉得到,月亮在变,易青巍看他的眼神也在变。多了几分犹疑,几分愁惑,飘忽不定中,隐隐还有踌躇不前的烦躁感。这些,宋野枝都读清楚了,却想不通,他自问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没有人会信任不安稳,没有人会不计后果靠近动荡。
  但宋野枝说:“是没什么,你愿意我就愿意。”
  一锤定音。
  任易青巍的眼神飘向何处,宋野枝始终只看他。
  一些东西被轻易击碎了。
  易青巍回视他,眼神里复杂的东西不疾不徐,在融化。
  “好啊。”
  他静静地看了宋野枝几秒,才接着说:“吃完就去给爷爷道别,然后跟我走。”
  今年的雪来得迟,或是没雪。一月了,只有单调的风,单调的低温。
  车窗摇至最低,宋野枝把围巾拉上鼻梁,坐在后座,趴在右方的窗沿。他眯着眼睛看车外后视镜中渐行渐远的行人,车,树。忽而偏头,右耳压进两只手臂圈成的小窝里,看驾驶位上的人。
  “宋野枝,别吹感冒了。”
  默了一会儿,宋野枝直起腰来关窗,他说:“我没有行李,没有衣服穿。”
  用了“行李”二字,就像他们要去多远的地方一样,只有两个人,一辆车,像某部电影里主角不管生前身后事的逃亡,去天涯海角,双宿**,不问今朝。
  宋野枝及时抿住嘴继续看向窗外,掩不下笑意。
  “明天早上我来给你收拾,要拿些什么东西,回去之后列个单儿。”
  “好哦。”
  易青巍专心注视周围车况,却问:“笑什么?”
  “什么?”
  “你刚才笑了。”
  “没有。”
  “没有?”
  “没。”
  “绝对笑了。”
  “真的没有。”
  “宋野枝。”
  “嗯?”
  “嗯?”易青巍学他,加重语气。
  “好嘛,小小的,笑了一下。”他笑开了。
  易青巍在前头没说话了,左手肘搭在车窗边沿,指腹抵着嘴角,喉结一滚,几不可闻的笑声清浅地露了出来。
  到了斑马线,易青巍停车让行,一群刚补完课的学生嘻嘻哈哈推推嚷嚷过马路。
  夜灯乱舞闪烁,青春的脸庞张张朴素,也张张靓丽。
  他突然想起那天跑道上的女孩儿。她不够幸运,需在宋野枝身后苦苦追逐才能靠近。而自己得了便宜,可以借着小叔的名义陪伴左右来爱他。
  “宋野枝,想吃杏仁茶吗。”
  “一点点。”
  “那我们绕路去买了再回。”
  “好啊。”
  宋野枝的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像破冰的湖面,只要给它一点儿风,它还你涟漪不绝。
  但女孩儿也足够幸运,可以鸣鼓喧啰摇旗呐喊去肆声说喜欢。
  而自己不行。
  是女孩儿让易青巍惊醒,原来从宋野枝的第一声“小叔”开始,他就被安排进了死胡同,成为有口难言的困兽。也是女孩儿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早已远去,宋野枝的却是浩荡伊始。
  不可兼得,两难全,易青巍这些天为之烦闷困扰。
  他的内心失了秩序,乱了阵脚。他挑不出好看得体的姿态来面对宋野枝。
  不过,现在,他懂了。
  这是他能看到宋野枝笑,该受的苦。
  易青巍又在车内后视镜瞟一眼他的面容,也淡淡笑了。
  他愿意戴着镣铐,在宋野枝的身边跳舞。
  -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起晚了。站在卫生间里挤牙膏,易青巍在他身后问:“你是不是又轻声轻气地叫我起床?”
  宋野枝说:“我没有,昨晚忘记定闹钟了。”
  易青巍上下扫了一眼宋野枝,看他穿着自己高中时那套睡衣,目光停在裤脚处,他说:“你长高了。”
  低头,顺便揉了一把头发,宋野枝承认:“胖了。”
  易青巍含着满嘴牙膏沫,无声说了一句:“胖个屁。”
  急急忙忙吃早餐,宋野枝敷衍地喝了几口粥,抓上书包要走。易青巍递了个剥好的鸡蛋过去拦他:“吃了,我开车送你去。不差这几分钟。”
  上车扣上安全带,易青巍才发现:“你没有校服。”
  “嗯,我打电话请周也善帮我带了一件。”
  “周也善?什么时候?”
  宋野枝看他一眼:“刚起床的时候,怎么了?”他解释道,“校服是每个人都有两套的。”
  “哦,我知道。”
  -
  上午第二节 课下,有个大课间,休息时间充裕。宋野枝站在走廊上透气,教室在三楼,操场上人群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周也善伸着懒腰从座位上走出来,问:“看什么?”
  宋野枝没答。
  周也善也不介意,顺着他的方向寻过去,是绿茵茵的足球场,有几个人在上面踢半场。其中橙色球鞋那位跑得飞快,停下来时,看清面目,很眼熟。
  “他叫李源。”周也善在旁边为他解说。
  宋野枝侧过脸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也善耸两下肩膀:“只许他知道你的名字?”想起那日的情景,他替宋野枝颇为不爽,“还学长,嘁。”
  周也善知道这号人,足球校队里的新生力量,到了高三他退了队,还听之前队员谈起过。谁知道李源还能和易青巍扯上关系。
  “你还放不下那天的事儿。”周也善断言。
  “不重要。”宋野枝淡淡地说。
  周也善笑他:“还真是一副不重要的样儿。”他说,“易青巍不是……啧,不是一直挺把你放在心上的吗,你没问过他运动会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也善总时不时想起自己桌上落了灰的那套邮票。
  “怎么问?”
  怎么问都是满腹牢骚无理取闹小题大做的姿态,他才不屑。
  “就搁那儿不管了?”
  “就搁那儿不管了。”宋野枝还调侃起他来,“替我操这份心做什么。”
  “要不是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谁管你。”周也善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去问,总归是个疙瘩,放着不理是不可能消的,会发霉变质。”
  宋野枝不说话。
  “妈的。”周也善小声说,“被喜欢的人都是大爷。谁放鸽子不得挨顿骂?这倒好,还小心翼翼护上了。”
  宋野枝被他逗笑了:“你干嘛啊?我真没事儿。”
  周也善被他的笑晃了眼睛,火气撒腿跑得没影儿。也对,感情这场仗,谁先动心,谁更炽热,谁就永远落人一步,输人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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