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平复呼吸,毛巾从后腰往上,仓促地掠过肩胛骨,挣扎似的抓紧,最后被狠狠摔下——
“操。”
他放下叶开抹了把脸,手指丧气地插入发间。
他有反应。怎么会……
叶开被渴醒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外面鬼哭狼嚎,帐篷被刮得猎猎作响,他裹在羽绒睡袋里,身上半黏半干的很奇怪。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一点。
帐篷里没有陈又涵的气息。
应急灯被拧亮,照出对方平整的毫无褶皱的睡袋。叶开穿好T恤,在狂风中拉开面朝大海的那一侧门,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奇怪的是,当人置身于其中时,反而不觉得这海风如何可怖,甚至让人觉得舒爽。黑暗中所有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叶开眯着眼找了会儿,捕捉到一个红色的光点。
陈又涵屈膝躺在沙滩上看星星,烟已经燃烧到了尾声,终于在熄灭前被叶开找到。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野猪吃了。”叶开拎着水在他身边坐下。
“野猪?”
“对呀,你不知道吗,这里有一只野猪经常趁半夜来拱帐篷。”
陈又涵:“……这么危险的事情麻烦下次出发前先讲清楚。”
“它都没有獠牙。”
他嘟囔着,捧起一把沙,被风从掌心吹成一层薄烟。
“怎么不睡觉?是我吵到你了吗?”
“是的,你非要拉着我要我看你开演唱会。”
叶开怔愣,茫然,脸色后知后觉地泛红:“骗人。”他小声说。
喝醉酒的他一向很闷,怎么可能撒酒疯。
陈又涵若有似无地笑了声,拉他躺下:“看星星。”
叶开双手枕脑后。并没有什么浩瀚星海倒映在他眼中,风起了,云也起了,遮住了那些闪烁的星体,只留下零星的几颗散在蓝黑色的苍穹中。
“又涵哥哥,你有心事吗?”
“成年人当然会有很多心事。”
“你和伍思久在交往吗?”
“没有。你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一个成年人出现在天翼高中的谣言里,你还好意思说。”
“那怎么办,我睡完才知道是你校友。”
陈又涵闭着眼与叶开一问一答,星星和海洋都消失了,只留下哗啦哗啦的模糊的声音。
叶开侧过头看看他一眼,问:“你为什么又和他复合了?”
“他说他很喜欢我。”
陈又涵的嗓音淡淡的。
叶开没料到这个回答:“那么多人喜欢你,难道你每个都留着吗?”
陈又涵微微一笑:“喜欢我的钱和喜欢我的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是你的人呢?”
“我让他选了。”
叶开哑口无言,甚至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你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
“你不应该让一个很喜欢你而你却不喜欢的人留在身边。”
“为什么呢?”
“因为……”叶开转过头去看着暗淡的夜空:“因为如果将来出现了一个很喜欢你而你也很喜欢的人,这样对他不公平。”
“小开,”陈又涵低沉而温柔地唤他,“不会有这样的人。”
叶开心口一窒:“为什么?”
“比如如果我现在喜欢一个人,他应该不会喜欢我。”陈又涵轻描淡写地说。叶开笑得没滋没味:“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
陈又涵从沙滩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语气很淡:“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自卑的。”
扶起叶开:“走吧,回去睡觉。”
帐篷睡两个男人还是挤,早上叶开先醒,发现自己那床睡袋已经被踢到了角落,自己跟陈又涵挤做了一团。陈又涵手臂横在他腰间,呼吸轻轻地吹拂在叶开的颈窝。香水味淡去,叶开前所未有地、清晰而深刻地闻到属于他的气息,有些上瘾,心脏在胸腔里迟滞地扑通、扑通,继而疯狂地跳动起来。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脑海:他也是这样抱着别人睡着与醒来的吗?
在陈又涵醒来前,他狼狈而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怀抱空了,陈又涵睁开眼,眼神平静而深沉。
在村口士多店买了三明治,两人再度出发。还未出西湾,见一群人围在滩边的岩石上,脸上都是又害怕又痛心的表情。叶开走近两步,骇得面色惨白——一条大蟒蛇,肚子鼓鼓地躺在潮湿的黄石上,不知是吃饱了还是被打死了。
“蟒蛇吃人了吗?”有人问。
“不是,”经常来轻装速徒的香港人回答,“是吃了野猪。”
一个晴天霹雳——可爱的、没有獠牙的小野猪被吃了。
陈又涵差点疯了:“叶小开!你绝对、绝对不许再来这里!”
叶开垂头丧气:“我比野猪大。”
陈又涵冷讽一声:“对,蛇吃得更饱。”
或许是蟒蛇的事情刺激到了陈又涵,他今天全程都很紧张叶开。从西湾到咸田湾的路修了石阶,虽然轻松,但游客也很多,许多是拖家带口来过周末的。石阶临着蓝色大海,带着荆棘的蔷薇花迎风招展,透过花瓣可以看到耸峙的悬崖下,海浪循环往复地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卷起层层白色泡沫。
石阶很窄,仅供两人并行,又有上又有下的难免磕碰,陈又涵牵住了叶开的手,将他护在靠近山那一侧。
“又涵哥哥,你好像带小学生春游。”
“嗯,下次给你换个小书包,再戴一顶黄色的渔夫帽。”
叶开:“……”
“上面绣几个大字:迷路请找陈先生。”
“后面写你的电话号码?”
陈又涵牵着他等在一侧让几个拄拐杖的老人先走,随口道:“不然呢,你那么小,肯定记不住那么长的数字。”
叶开无槽可吐,胡乱怼道:“凭什么找你,我又不是你的。”
陈又涵握紧了他的手,回头瞥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笑:“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叶开心里一紧,听到陈又涵慢悠悠地加上两个尾缀:“……弟弟。”
第21章
清明过后,宁市进入漫长而反复的雨季,下得人心烦意乱。
GC今年的重点项目是跟区政府联合规划的未来新CBD,集商业、办公、酒店、公寓为一体,地铁上盖,知名五星酒店入驻,5A级写字楼。地产商已经闻风而动,周边几爿地不断被拍出高价,而他主导的规划报告却被董事会卡死。政府方面等不得,陈又涵心烦意乱,差点在会上跟人干起来。
工作上的不爽延续到私生活中。去皇天等他垂青的都少了,圈内盛传陈少近一个多月性情大变毫不体贴,就连床上都暴虐了许多。金主千千万,图新鲜的有钱人层出不穷,自然不必上赶着受虐。
予恬也到了赏味期限。他是个聪明人,不问陈又涵要钱,他要画展,要陈又涵在GC名下的顶级奢华商场为他造势,又请圈内最知名的评论家和老师为他站台背书,最后在国内新锐商业美术馆办了场个展,成功刷新了他这个年纪的商拍记录。
这番组合拳下来,乔老板一度发现皇天多了很多搞艺术的男青年。
兜兜转转,陈又涵的枕边人走马灯似的换,唯有伍思久留了下来。他践行着自己的承诺,没有召唤绝不骚扰,只是每天给陈又涵发微信问候早晚安,偶尔在他心烦气躁时上赶着去陪他。伍思久的倔强是柔韧的、无声的,他从来不强硬,也不腻着撒娇,陈又涵对他发脾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最后连乔楚都看不过去在一旁帮腔,于是每每都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他们睡的次数不多,但下场都不太愉快。伍思久怀疑陈又涵其实已经厌烦了自己,他感觉到他在床上的烦躁和暴虐,像是憎恨和他做,但又控制不住,于是越发粗暴起来,要借此来惩罚谁。
四月中旬,艺考分数下来,伍思久过了心仪院校的专业分。是一所省内的全国一流美院,版画系。他安下心来,进入到文化课的备考冲刺阶段。让他受宠若惊的是,陈又涵竟然为他请了一对一的全科名师补习班。这比任何昂贵的礼物和副卡都让伍思久震颤。数学老师留完作业后拎包离开,伍思久趴在书桌上一直流眼泪,哭得袖子都湿了。他妈不敲门就闯进来,两人关系已经跌至冰点,讲话都只剩下冷嘲热讽:“你丢人吗?被人包养还要请老师上门?我都没脸跟人打招呼!”
伍思久抬起脸,红红的眼眶里眼神很偏执:“你放什么屁?我们是正常交往!”
“正常交往?我替你臊得慌!”
伍思久知道最近他妈病情反复,按捺下内心想要辩解的冲动,只是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想跟你吵,两个月,你让我安心过完这两个月,之后我去上大学,你爱怎么骂怎么骂。”
砰的一声,老式的铝合金玻璃门被摔得不停震颤。
手机嗡嗡响起,是微信语音通话。他振作情绪,划开屏幕,是乔老板。
“陈又涵喝醉了,”乔楚开门见山,命令道:“你来照顾一下。”
挂掉电话,乔楚推陈又涵:“哎?醒醒,酒店还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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