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80头等舱宽敞低调,叶开裹着毛毯睡醒,忽然想起那年新年。他偏头看了眼陈又涵,发现他在项目资料,便摘下耳机凑过去戳了戳胳膊,小小声道:“又涵哥哥。”
陈又涵淡漠地“嗯”一声,视线停在ipad上没挪开,“还有五个小时,保温杯里有热水。”
“你那时候一个人飞过来,是不是很无聊?”
陈又涵笑了笑,终于侧眸瞥了他一眼:“现在才感动?”
是漫长的飞行,是他百忙之中拼凑出来的空闲,是他一头脑热神志不清发了疯。过海关,候机,进舷梯,在飞机震颤的引擎声和起飞的超重感中,他才欲盖弥彰地问自己,图什么?问题容不得他深究,他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图。这样的故作风轻在看到叶开的那一瞬间消弭于无形。他图,图他一个笑,图他黄昏中看向他的眼神,图他一声惊喜的“又涵哥哥”。
叶开得了便宜卖乖,做作而含蓄地说:“你喜欢我也太早了点吧。”
“没喜欢,你想多了。”陈又涵淡淡地反驳,手指滑动翻过页面。
见叶开没动静,他随即瞥了他一眼,觉得好笑,“这也生气?”放下iPad认真哄:“没喜欢,但也已经是很深的感情。”
叶开不乐意听,大概是起床气的原因,他冷冷地哼一声,薄毯一裹面朝舷窗搭起二郎腿。
陈又涵深呼吸,把人拉进怀里,搂他的肩膀,拧他的鼻尖,亲他柔软的脸颊和冷冰冰嗲兮兮的眼睛,很没原则地说:“喜欢,当然是喜欢,飞十几个小时就为了见你一面不是喜欢是什么。何止那时候喜欢,更早的时候就喜欢,每和你多见一面,我就控制不住多喜欢你一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起码和你见一百次,等你十八岁我早就高烧不退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你要是不回应我,我就天天去学校门口堵你,像小混混堵校花那样,全天翼都知道叶开有个死皮赖脸的追求者,还好长得不赖,还开兰博基尼,没几天就都起哄让你答应我。”
越扯越没个正形,叶开忍不住笑起来。陈又涵一席话又轻又低沉地贴着他耳边说,旁人都听不到,只觉得这两人腻歪得没救。
“高兴了?没高兴再编几句,编满五个小时。”
叶开无语,冷眼看他:“你编,五个小时够你编到八十岁。”
陈又涵哄得信手拈来,但有股漫不经心的真诚,他牵动唇角:“八十岁有什么好编的,像外公外婆那样就可以。喝喝茶,养养花,夏天去看雪山,冬天去海边晒太阳,还有什么?”他沉吟,声音低下去:“等你八十岁,我得活到九十六。酒是戒了,从明天起烟也戒了吧。”在叶开发顶亲了亲,哄着哄着怎么把自己给哄伤心了?他话没讲全,等他过了九十六走了,叶开怎么办?他还有十几年好过。……他一个人怎么过?
叶开在薄毯下搂住他,不动声色地,并不刻意。随即自然地说:“我八十岁就够了。”仰起脸,干净的脸上平静而天真,“八十岁也是高寿吧,又涵哥哥?”
陈又涵听不下去,心口疼得厉害,不得不笑着轻描淡写地掠过:“不说了好不好?”
叶开依偎着他果然不再说话。
半晌,陈又涵听到他轻声着说:“我会找不到你的。别让我找不到你。”
空姐进行客舱服务,经过他们时违背职业素养地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般配。从骨子里透出的般配。她一眼看到爱情,回机组时打消了给陈又涵递电话号码的念头。
飞机在黄昏时降落温哥华。提取行李后穿过乱糟糟的人群走向出口,兰曼和瞿仲礼举着牌子迎接他们。白色的光洁卡纸板,黑色马克笔,上面并排写着叶开和陈又涵的名字,中间有个爱心相连。
兰曼先拥抱陈又涵。
人的岁数上来,身高总会越来越萎缩。
陈又涵觉得兰曼似乎是矮了许多,贴心而绅士地俯下身与她抱了抱。兰曼清瘦的身子被他搂在怀里,苍老但保养得当的手在陈又涵后背轻拍了拍:“又涵,我们等了你两年了。”
陈又涵被她这若有似无的一句轻叹弄得哽咽了一下。陈家没有这么年长的长辈。他的母亲宁姝是个身世成谜的孤儿,奶奶早逝,爷爷年轻时心力耗得厉害,也没有很长寿。他把叶家的长辈当做自己的长辈来对待。兰曼的体温、香水味、柔软的发丝、慈祥但依然清亮聪慧的双眼,前所未有地让陈又涵觉得自己是个小辈。
瞿仲礼随即也抱了上来,兰曼有点失态,眼睛很红,瞿仲礼把她抱进怀里,哄小姑娘一样地说:“不哭不哭了,曼曼,你看又涵是不是快赶上我年轻时那么帅了?”
兰曼破涕为笑:“你比他差远了!”
四个人都笑。
叶开说:“又涵哥哥,你还没有打招呼。”
陈又涵便依次叫过“外公”、“外婆”。
兰曼看他的眼神温柔得要溢出水,从包里摸出一个很厚的红包递给陈又涵:“这是宁市老一辈的礼节,知道你不缺钱,但这个必须收下。”
陈又涵多少年没收过红包了,两手接过,发现红包封面上烫着一个丝绒的“囍”字。
第89章
陈又涵被这个大红“囍”字灼热了视线, 怕自己失态,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后很快地抬起视线。英俊的面容上挂着笑,眼神温柔, 但一贯左右逢源的社交技巧却在此刻哑了火。叶开适时凑上来,搭着他的肩大惊小怪道:“哇塞,外婆, 你偏心!”说着一把从陈又涵手里抢过红包拆开封口:“我来看看有多少……”
六千六百六十六,老版的人民币,崭新挺括的样子应该从没有在市场上流通过。
这套钱的岁数比叶开年纪都大。
他把红包拍回给陈又涵胸口, 故意唉声叹气:“白高兴了, 一张都不能用。”
兰曼白他一眼:“小财迷。”
四人说笑着往停车场方向的直梯走,叶开和陈又涵并肩,趁两位长辈没注意,他勾住了陈又涵的手指, 又很快地松开, 跑上去拍了兰曼一下, “外婆!”跟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你有没有让Mary给我准备海盐曲奇?”
陈又涵看着他抱着兰曼的背影, 心里仿佛是雨后被一只手轻佻滑过的玻璃, 都是意犹未尽的湿润。
两个背包被扔在后备箱,瞿仲礼开车,叶开主动申请坐副驾驶,把陈又涵扔给了兰曼。
车子驶上宽阔的柏油路,天气不热不躁,瞿仲礼把车窗降下半道, 风顺着温柔涌入。叶开翻看他的CD,听到兰曼问陈又涵:“这几年怎么样?我看你好像瘦了点。”
陈又涵规规矩矩报了体重,说:“轻了几斤。”
叶开没忍住, “噗”地笑了一声。跟几年前比,陈又涵被一个红包搞得缴械投降,那股举重若轻的范儿没了,反倒跟个正儿八经的小辈一样束手束脚了起来。
兰曼透过后视镜剜了他一眼,又拍拍陈又涵的手轻声说:“不理他,小孩子着呢。”
又陆陆续续问了许多,问公司,问陈飞一,问这两年在忙什么,身体好不好,嘘寒问暖了一路。其实她又不太懂公司运作的这些事,是个一辈子待在象牙塔里的小姑娘,陈又涵拣简单的好听的有意思哄她,心情渐渐平复,终于找回了游刃有余的感觉。
兰曼这两年把她的花圃重新翻修过,香叶园菜园都移到了后院,再不像原来那样樱花树下插大萝卜。玫瑰品种越养越贵,开足三百多天,一年到头都是姹紫嫣红。倒是白篱笆没有变样,似乎还重新粉刷过。
下了车,华裔管家Mary已经带着家里的两个帮佣和园丁候在门口,佳佳老老实实地蹲坐在一旁哼哧傻乐,一看到叶开就吼了一声,一爪子就要把叶开扑倒,幸好陈又涵在他身后护着。
佳佳承袭了这一家人的教养,看到陌生人先咧着嘴“汪”了一声以示欢迎,又绕着他来回地嗅,嗅到点熟悉的气息了便开始扒拉着陈又涵上蹿下跳。它比猎猎年轻,猎猎是个老绅士了,它还是个小姑娘。陈又涵蹲下身,轻车熟路地跟它玩。
瞿仲礼洋洋得意:“佳佳记性好,还记得又涵!”
叶开吃醋地说:“傻狗,我来了三次才记住我。”又凉凉对陈又涵说:“你等着吧,它早上肯定来找你。”
兰曼顺势亲热地问道:“又涵,这次不住酒店了吧?”
陈又涵站起身,凝视着兰曼带点笑意地说:“听您安排。”
兰曼只觉得一颗快老到头的心脏砰砰紧跳了两下,转身再度对瞿仲礼说:“……你比他差远了!”
瞿仲礼一脸懵,随即在叶开喘不上气的笑声中无辜地摊手耸了耸肩。
老人岁数大了不方便,前年翻修时便新安了部家用电梯,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嫌挤。客卧在三口,两个老人牵着佳佳坐电梯上去,陈又涵和叶开走楼梯,Mary落后几步跟在后边儿。陈又涵终于找到机会质问他:“外公外婆都知道了?”
叶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一小挂青葡萄,先掂了一颗塞进陈又涵嘴里,才云淡风轻地说:“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品种,吃着有股玫瑰花香和蜜桃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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