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的江水中,他游到双腿发软,喊到声嘶力竭。
不知在水中游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已经被水冲到了什么位置。一回头,他隐约看见远处的水面仿佛漂着什么。
他用尽全力游过去,借着一道劈开的闪电,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要找的少年,此刻正埋头在一截树干上,随着江水载浮载沉。少年赤着上身,瘦削的脊背被冻得通红,静静地漂着。而那截树干,已经被水浸没了大半,随时都有完全沉下去的危险。
江朝游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少年的腰,头枕着少年的肩膀,眷恋地蹭了蹭,任由狂风暴雨吹打自己的身体。
失而复得,心空了,脑空了,剩下的只是抱住这个人,永远也不要放开。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哭过。
“肖辞,”他叫,喑哑到近乎失声。
“醒醒,小川仔,”他拍拍少年的背,“哥哥带你回家。”
他艰难地将少年扶到自己背上,巨大的压力瞬间让他向下一沉。他无法带走昏迷中的肖辞,只得把少年的手臂,又放回了浮木上。
他一只手搭着浮木,另一只手将肖辞半搂在怀。江水的冰冷在他骨头缝里疯狂叫嚣,他打着哆嗦,让少年的头抵着自己结实的胸膛,把少年抱得更紧了一点儿。
江水起起伏伏,仿佛暗夜吟唱的摇篮曲。江朝的身体被冻僵了,眼皮越来越沉,怀中少年的身子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江朝沉沉合上了双眼……
……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朵、鼻孔、喉咙里,仿佛都塞满了水,火辣辣地疼。眼前是晃眼的光圈,身边嘈杂一片,江朝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
他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艘快艇上,四下仍是风雨飘摇的浩大水面。他认出来了,这艘快艇是他家的,而身边这些人,是他下水之前,打的那个电话叫来的。
“醒了,少爷醒了!”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句,周围的一圈人齐刷刷地松了口气。江朝抓住最近的一个人问:“肖辞呢?”
那人看着他,睁大了眼睛,“少年,您现在不能动,医生马上就到,我们得给您……”
“滚开!”江朝一把推开了他,下了担架,不顾众人的劝阻,无头苍蝇一样在快艇上乱撞:“肖辞、肖辞呢?!”
他推开门,进入另一个艇舱,看到少年浑身湿透,躺在舱室内的那一刻,心里的一块大石瞬间坠地。
他扑过去,跪在地上,以手探测肖辞的鼻息。
很微弱,但,一直稳定地呼吸着。
手下拿了毯子过来,“少爷,您快披上,不然要感冒的。”
江朝扯过毯子,左臂扶着肖辞的脑袋,让他半靠起身,右手用毯子,把少年湿漉漉的身子,裹了起来。
“出去。”江朝说。
“少爷您……”
“我叫你出去。”江朝低吼道。
手下只得关上门,暂且出去。房间里静了下来,舱室狭窄,灯光昏暗,舱体摇晃不停。风雨击打着小窗,江朝紧紧抱着肖辞,紧紧地,不肯松开。
他的脸贴着肖辞冰凉的脸蛋,轻轻摩挲,自言自语:“有人说你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不信,那是假的对不对?”
“为什么要干那样的傻事?”江朝深深吸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
怀中的少年轻声咳了一下,江朝的手臂一抖,晃他,“醒醒,小川仔,醒醒。”
又朝着外面喊道:“医生呢?医生来了没?”
一个高个子的白大褂匆忙入内,江朝把肖辞裹得紧紧的,一根锁骨都舍不得让露出来。
医生看过之后,说幸亏发现得及时,目前来看没有大碍,但发着低烧,需要服药。
江朝点了点头,命那医生开过药后,把他打发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辞的唇阖动了一下,江朝立马凑了耳朵上去,听到他在叫:“妈妈”。
江朝心脏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他眼眶泛酸,终于忍受不住,低下头,把少年柔软的脸蛋亲了又亲。
他怎么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
那天过去整整一年以后,久到江朝觉得,可以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讲了,他才半开玩笑似得问肖辞,你那天,怎么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肖辞说,其实当时也没想太多,浑浑噩噩地走到江边,脑子一热,就下去了。
到了水里就后悔了。
江朝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了。
他不会告诉肖辞,那天,但凡哪个环节,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们两人就都没命了。
他俩还能坐在这里聊起往事,靠的,完全是那万分之一的上天眷顾。
肖辞看着江朝,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他也不会告诉江朝,那天,他之所以“脑子一热”,是因为一件往事。
阴翳天空之下,江风卷起他的发丝,他看着那段江面,恍惚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想起了临死还拉着他的手不肯闭眼的母亲,想起了他那跳江的父亲,想起了梦境中,父亲一步步走入江水时,盈满热泪的沧桑双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三年之后,他终于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路,在同一段江面。
只是最后一刻,当江水涨过他的腰,漫过他的胸膛,封住他的喉咙、嘴巴,摇晃的水面涨满眼帘的时候,他后悔了。
他清醒了。
只是不知当初,死亡来临的那一刻,父亲后悔了没有?
他有太多的放不下,有句话,有个人,他还想问个清楚。不问清楚,他便是死,也是不甘心的。
那句话,早在那天下午,日落西山的时候,他就该问了。
他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却万万不曾想到,再次见到那个人,竟会是那样一种残忍的方式。
一场做了十二年的梦,得到的瞬间便又落空。
他想问问那个人,你真就…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
第33章
盛夏
下午两点,正是天最热的时候。警局里,空调没开,老旧的吊扇嗡嗡转个不停,聒噪的蝉鸣仿佛也透过窗子传了进来。肖辞坐在椅子上,把十根手指的关节掰了个遍,终于等来了负责的民警。
民警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翻出蓝色的档案夹。肖辞立马往前倾了倾身,压住砰砰狂跳的心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像一个乖学生:“叔叔,我哥哥他…有消息了?”
民警点了点头,递给他一杯温水,说,“你先别着急,喝口水。”
肖辞把那杯水接在手里,纸杯中微漾的清水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看不清楚自己模糊的面孔,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喜是忧。
不知是不是过来的路上有点中暑,汗水细细密密地伏在他的鬓角,他耳畔微微鸣着,仰起头,喉结往上一揪,艰难地抿了一口水进去。
民警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十指交叉,这才继续说下去。
“你的哥哥,肖言,十二年前被人拐走,如今,他长大了,已经改了名字。”
肖辞听着,瞳孔微微收缩,“那…您的意思是,我哥哥找到了?”
民警点了点头,沉声道:“你的哥哥我们已经见过了。三天前,他来我们派出所办理身份证,信息录入之后,我们发现,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哥哥。”
肖辞静静地听着,好久没有出声,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慢慢地,他的指尖颤了颤,手指下意识地往前伸,像是想抓那民警的警服袖口,又或者是什么并不存在的虚空之物。他听到自己发哑的嗓音说:“这么说,你们已经见过我哥哥了。他现在长什么样子?胖不胖,壮不壮?”身上…有没有残疾?
最后一句,他说不出口。
民警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十几年了,于你,于他,这段分开的时间,都不是可以轻易抹去的。也许,他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所以……”
“没关系,”肖辞立刻道,声线发抖,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不管他现在什么样,他都是我哥。”
“我都能接受。”
民警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我们也需要考虑他的感受,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慢慢告诉他,你能理解么?”
肖辞想了想,怔怔点头道:“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他是谁,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民警看着少年真切又渴求的眼神,心中忽有触动。他呼了口气,说,“这样,孩子,我们今天下午,想办法让他过来一趟,给你留一条门缝。你就先在隔壁房间看一看他。等我把这件事情跟他说得差不多了,机会到了,你再出来。”
肖辞“唔”了一声,民警领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门微微开着,那是留给他的缝隙。
慢慢地到了下午,人多了起来,不断地有人来派出所办理业务,寻求帮助。外面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肖辞坐在椅子上,就仿佛神经被上了发条。外面的门每“吱呀”一下,他都要立刻凑到门缝前去看一遍。一颗心提了掉,掉了提,空调屋里还硬是折腾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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