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白皙的皮肤上露出一大片红点,清晰可见,又触目惊心。
孟习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伸出手,可即使他戴着手套,依旧想碰又不敢碰。
“输水都没消吗?医生怎么说?有说病因吗?”
他缩回手,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声音很轻,好像语气重一点都会把对方弄疼。
“嗯。”宋淮说,“医生说应激反应下免疫系统紊乱,导致了灰尘过敏。”
孟习张了张嘴,听得糊里糊涂,“应、应激反应?”
这又是个啥?他只听说过家养的猫咪突然换生活环境的话容易应激,人应激又是什么情况?
孟习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开始百度,宋淮半倚在靠枕上,垂眼看他。
那一点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空间,照亮了那张极为认真的脸。
一张认认真真在为他担忧的脸。
宋淮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自己失去了辨别情绪的能力。
刚上初中时,赵玉兰要接他回家,舅母笑着对他说留下来多住两天,表哥在沙发上轻轻啧了一声,然后舅母拍了拍表哥的脑袋,站在沙发边,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宋淮站在门口,怔了怔。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离奇的念头。
舅母希望他留下来吗,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有些厌烦了。那表哥是讨厌他吗,可是如果真的讨厌,为什么在他生日时还会给他送一套霍格沃兹的乐高?
就连接他回家的赵玉兰,是因为想带他回家,还是尽到母子之间的义务……
他不明白。
就是在那一刻,他好像彻底迷失了。
时隔多年,他在一个才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脸上,重新读到了纯粹的情绪。
孟习在担心他。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宋淮忽然笑了笑,看见那人诧异地抬起脸来,抱怨他都生病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病。”他掩饰了很久的秘密,就这样轻松地说了出来,“皮肤.饥.渴症,你知道吗?”
孟习呆了呆,莫名觉得这个词很熟悉,他赶紧在百度上打下了这个词语,立马跳出一大片解释。
“‘皮肤饥.渴症的患者,由于皮肤长期处于饥.渴的状态,心灵也陷入孤独的困境。病人习惯性地不会轻易去拥抱别人,但反而导致病症加重。本病严重时,不仅心理会产生严重的不安全感,变得自卑、怯懦、欺软怕硬’……”
孟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淮,总觉得不是很像,于是继续念了下去,“甚至会因为嫉妒他人能得到爱抚而生出不理智的报复行为——”
他默默地举起手,等宋淮点头允许后,一脸认真地问:“你要不要再去诊断一下?我觉得你可能遇到了庸医。”
宋淮:“……”
“这完全就跟你不一样嘛!”
孟习把那几段话重复看了好几遍,手指头都快把屏幕给戳烂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自卑、怯懦……这哪有一点符合的?我的天,有时候你就差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好吗?”
他忍不住吐槽道,“而且虽然你是爱欺软,但是硬的你也欺啊!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更像校霸,别说同学了,就连老师和主任都对你敢怒不敢言哎。”
“…………”
宋淮手背上渐渐浮现出几条青筋,他按捺下情绪,尽量保持冷静,“不是这样的,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孟习心说我看到的本质就是这样啊,然而抬头看看宋淮黑成锅底的脸色,他闭上嘴巴,不敢说了。
“那这个病要怎么办啊?应该可以治的吧?”
孟习又退回去重新搜皮肤饥.渴症,一边搜一边问,“如果你很缺拥抱的话,那就让你妈在家多抱抱你不就行了?虽然说听上去有点羞耻,但是习惯了还好,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给我爸妈一个晚安抱的……”
一提到这个,宋淮的神色就淡了许多,“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嗯?”
“上次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吧?”他平静地说,“一旦和别人接触,我会从心里觉得厌恶和抗拒,有时还会产生严重的应激反应,比如肾上腺素飙升、呼吸困难,包括这次不小心引起的过敏症,也是严重应激反应之一。”
这么一说,孟习就想起来了。
怪不得宋淮打了陈晋那次,脸色难看得要命不说,还立马趴下休息了。
“可是,”他迟疑了两秒,小心地问,“运动会的时候我们俩不是……?还有上次我请你帮我贴膏药也……”
提到这个,宋淮忽然撇过脸去,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所以才奇怪。”他垂下眼睑,轻声说,“我碰到你的时候虽然会有一点难受……总之不会过度应激。这次我也问了医生,他说这才是正常的皮肤饥.渴症反应。”
孟习也呆了呆,下意识地埋下头去,咳了两声。
虽然听上去是很惨,但是为什么宋淮要和我说这些啊。
别说什么皮肤饥.渴症了,我连自己治不了啊。
孟习心烦意乱,大拇指焦躁地翻了两页,然而搜出来的结果大多都是什么小说。
他也总算是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设定了。
原来是吱吱曾经的朋友圈。
其实后来有次没事干的时候,孟习也搜索过那些什么花吐症,发现是小说专用设定后就没放在心上了。
谁能想到这么奇葩的事情,还真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宋淮慢慢地说:“之前我的主治医生和我提过,可以尝试做脱敏……”
“这个,”孟习不得不停下手,尴尬地笑了笑,“医生的意思是让我和你搭档做脱敏吗?”
宋淮看着他的神色,没有回答。
“我不是不愿意帮你。”
孟习觉得这太他妈的尴尬了,他选了一个尴尬的时间,然后很尴尬地把宋淮的家长关在了门外,现在还要面临人家请求帮忙脱敏治疗的尴尬处境。
最关键的是,他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找对时机。
“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孟习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是别的任何事,我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了。但是、但是这个太特殊了,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们当初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说是脱敏,日常时候总要接触的。
本来因为运动会的事情,他已经尽力和宋淮保持距离了。现在观察期还没过,如果他贸贸然答应,回头真惹出什么事来……
他不敢想象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淮渐渐陷入了沉默。
“除了脱敏就没有别的治疗办法了吗?”孟习下意识地抓皱了身下的床单,“或者,你有其他的不会产生应激反应的对象吗?”
宋淮默了一阵,慢腾腾坐了起来,摇了摇头。
孟习心里咯噔一声。
他明白,从宋淮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天平就再不知不觉地向另那一方倾斜。此刻他问出的每句话,宋淮的回答无疑都是在托盘中加重砝码罢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笔难以还清的人情债。
他试探地问:“你妈妈不行的话,你舅舅呢?”
宋淮摇摇头。
“那你父亲呢?”
宋淮说:“他在国外,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
孟习顿时无语。
孟坚国和徐慧芳从小就把他放在手心里宠,从小到大,别说有个头疼脑热了,哪怕是在房间里咳嗽一声,徐慧芳都会担心是不是他房间里窗户没关,又或者是晚上睡觉时踢了被子。
哪有家长出国那么久,连家里小孩生病都不知道的?这也太不负责了吧,真的是亲生的吗?
而且宋淮这病一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爸爸的连个关心的电话都不打一下吗?
亲人没有办法,那朋友更加不可能。
更不用说宋淮除了他,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啊?
孟习的心情十分复杂。
宋淮看出了他的犹豫,缓缓地说:“我只是一个提议,你不愿意也没事。”
“我不是不愿意。”他讪讪地说,“我只是没办法做到。”
“因为不能碰到吗?”
宋淮问。
……也不是,不过如果他要个答案的话,也行。
孟习点了点头。
“非要这样说的话,我们两个早就碰到了。”
宋淮面色平静,伸出两根手指,“碰了两次。”
轰———
时隔两天,又是一个晚上,孟习再次感受到了五雷轰顶的感觉。
上次看到他和宋淮的小黄文时,他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脚趾蜷缩十分羞耻,而这一次,那简直是渡劫雷的力道,劈下去瞬间将他所有想法劈成碎片,脑海里变成一片茫茫的空白。
早就碰到了,早就……
孟习神色苍白,牙齿和嘴唇都在颤抖,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打架声。
“什、什么?”他大脑神经紧绷,手脚一阵发冷,“第一次是运动会,第二次、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有关系吗?反正已经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