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便去给他烧水。
水开后怕烫着他,滚烫的杯子里握在手心里,吹了好几下,等到温热后才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孟习喝完这杯水,神色分明了许多。
他回头,宋淮坐在自己身边,也不说话,只拿那种温软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声音忽地哑了。
一向不爱示弱的人,一旦软下来,杀伤力就是惊人的。
孟习没有力气、懒懒地靠着床头,宋淮给他塞了个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见他没有反抗,又试探地去碰他的小手指。
动作很轻。
孟习心底的火气便消减了大半,他睁着那双醉眼看了宋淮半天,“你还没向我道歉。”
他语气温和了许多,像是平常的聊天。
宋淮却不敢大意,乖乖认错,“对不起。”
孟习问:“你错在哪儿了?”
这是自古以来最恐怖的问题。
宋淮谨慎回答:“不该让你生气,不该让你伤心。”
他看了眼孟习的神色,又补了句,“也不该让老师们失望。”
“……”
孟习深吸了一口气。
他早该知道的,这人就是没有安全感,像是被丢弃过的小猫咪,新主人捏了他的爪子,哪怕是捏疼了,他也不会亮出尖锐的小指甲。
“你最应该道歉的不是我,也不是老师。”孟习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无论是保送,还是高考,为的都是你自己的前程。我早前就和你说过,无论是爱情,还是旁人,没有永久的可靠。哪怕夫妻没有离心,也保不准有天灾人祸——”
他说到一半,望到宋淮那近乎是渴求的眼神,心里忽然一阵刺痛,默默地绕开了这个,轻声道,“我都和你说多少遍了,不要把自己的底牌交到别人的手里……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样千斤重的心意,他捧在手心里都觉得滚烫、时常惶然。
倒不是为别的,是总觉得这样平凡的自己,未必配得上这样的牺牲。
他考虑过很久,到底要不要申请校推。
班主任也和他暗示过几次,说是他这样的成绩,申请了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之前一直觉得这样就算考上了也是胜之不武,所以没有答应。
可是宋淮的生日越来越近,他对比着自己的成绩单,在心里无数次地责问自己:是脸面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一旦保送名额下来,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可是他现在这样的成绩,真能拍着胸脯说,再给我半年、我一定能稳上清华吗?
他不敢。
怕保送的不止有宋淮。
他也怕。
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去办公室里向老师要了这份申请表,当时班主任的眼神很欣慰,还说了一番让他印象深刻的话,“过刚易折,人也是这样的道理。你有年轻人的傲气是件很好的事,老师很为你高兴。但是事关人生大事,能稳妥还是稳妥些好。就像恐龙和蚂蚁,有时候苟一苟不是屈服,而是为了更好的进步。”
他忽地又想起自己在陈赟面前说的话,年少无知的少年十分自信,说是两个都要。但是自己现在的状态,又何尝不是陈赟口中并无实力、只是在磋磨傲骨的前者?
老师说得没错,退后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所以,他签下那份申请表时,心里毫无负担,反而觉得格外畅快。
有一只小猫咪太黏人、主人一离开它就要撕心裂肺地喵喵叫,为这只小猫咪舍弃那一咪咪的尊严,他心甘情愿。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宋淮同样为他放弃了联赛。
……算了。
他们二人也不过是半斤和八两,只是自己是争取,宋淮是放弃,后者更叫人痛心罢了。
怪不得大家都说喝酒解愁,解愁的不是酒,是酒精麻痹大脑后可以肆意发泄的畅意。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解开了大衣的纽扣。
宋淮并不清楚他的心路历程,只是刚才被他说得心里又酸涩又难受,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见他脱了外套,便主动帮他挂了起来。
回过头,看见孟习正在解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漂亮的锁骨。
宋淮心跳快了一拍。
孟习解了半天,累了,懒懒地抬起眼皮,“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帮我解一下。”
他喝了酒,又是他得理的时候,便越发娇了。
宋淮看着却觉得十分可爱。
……如果小孟能不要再生他的气就好了。
宋淮以为他热,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帮他脱去衬衫,看到他里面就穿着一只薄薄的贴身针织衫。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把孟习的手握在掌心,呵了呵气,“今天很冷,怎么穿得这么少。”
孟习还是坐着,像只树懒一样一动不动,闻言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轻飘飘,“你不会以为我特意开个房,就是让你看我睡觉的吧?”
宋淮正垂眼呵着他的手,闻言动作僵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孟习已经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了上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宋淮是很讨厌别人喝酒的,他嫌臭。
可是小孟身上淡淡的啤酒味道,却叫他心醉神迷。
“我看一下时间……”
孟习看了眼挂在手腕上的新表,十一点五十,还来得及。
“我们家小宋,今天十八岁生日啦。”
此时他的语气又变得十分温柔,像往日一样,“可惜今天事发突然,可怜的小宋没吃成烛光晚餐,也没吃到生日蛋糕,连愿望都没许得上。”
他忽然垂下一只手,拉下床头柜的一层抽屉,“还好……最后一样还来得及。”
宋淮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匆忙一瞥,看到一盒安全套。
回过神来,孟习笑盈盈地搂着他的脖子,漂亮的眼里带着一层水光,那张喝得鲜艳的唇也凑了上来,在唇齿相叠间吐出模糊的字句。
“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的小宋,十八岁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孟习意识模糊,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海中沉浮,一会儿被浪花拍打上岸,一会儿又被海潮卷入水中。
宋淮带着涔涔的汗搂住了他,一向洁癖的人此时连去冲澡的时间都没有,时轻时重地吻着他,从他肿肿的唇瓣里贪婪着汲取氧气,竟然还抽空撕开了一个新的包装。
他睁开昏沉的眼,看到地上都是纸张和用过的东西,忽然生出一丝羞赧来。
……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宋淮在他耳边厮磨,一声声地叫自己哥哥。
这人也真是,平时喊他一句弟弟就要生气,十分介意自己比他大半岁的事实。
现在又恬不知耻地要叫他哥哥了。
宋淮像只小兽似的压在他身上,吻他滚烫的耳尖。他喘了口气,在一片眩晕中瞥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竟然已经泛青。
……果真是不要脸。
第115章
烈日熊熊, 凉意从空调的出风口吹出,拂去了学生们一身的焦躁和汗意。
一班班主任面向黑板,郑重地将角落日历的数字擦去, 用粉笔写上:0。
底下学生各个正襟危坐,神情也十分严肃。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数字上。
寒窗苦读,只为这一时。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 那些话我已经说烂了, 你们估计也听倦了。”班主任放下粉笔, 拂去手掌心的灰尘, 用十分柔和的声音道,“最后一天自由复习,如果有心态比较崩或者非常焦虑的同学, 可以到老师这里来聊聊天,放松一下。其余的就要全靠你们自己了。”
说着, 老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展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同学们, 祝你们以后前程似锦。”
底下学生们无一不动容。
下课后,有几个女生果真结伴去班主任办公室里聊天了, 人们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老师却是经历丰富的人,和她聊聊天,应该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不安。
田小娟、温岚她们和老师打了申请,打算去操场上走一走,稳定一下心情。池辉听说之后也想参加,结果就跟滚雪球似的, 变成几个老朋友的散心之旅。
走之前,田小娟还问了一下孟习,问他们要不要去。
孟习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们去吧,我还有一条题目没想好。”
不愧是从倒数第一冲上年级前十的学霸。
田小娟砸了咂舌,打算等下去小卖部买两瓶饮料、一包饼干,饮料常温的就好,免得让他们喝坏肚子。
孟习也不是在推托,他确实有一条题目不太懂,需要男朋友帮忙讲解一下。
宋淮看了一眼,说道:“这题最方便的方法还是用微积分,只是不太容易考。附加题你还是选矩阵和不等式吧,比较稳妥。”
“矩阵我应该能拿满。”孟习微微皱眉,有些苦恼,“但是我有时候会陷进死胡同……我不想把鸡蛋全放在这一个篮子里。”
也有道理。
宋淮点了点头,抽出一支笔耐心地给他讲解起微积分的相关知识点来。孟习开了录音,一边写一边录,这样等下回去后就可以反复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