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夏本来要请他吃大餐,看到他这副模样只得作罢,建议他去外地旅游放空一下,回来就好了。
何慕确实很想回老家看看。
于是他跟安心请了半个月假,打算带上小慕慕在老家安安静静度过。
这天,他接到了袁杨的电话。
很久没见过袁杨了,只听说袁杨自打进了父亲的公司表现一直很优秀,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精英。
说来他们连正式的分手都没有提出来过,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断了联系。
何慕心里对袁杨始终存着一份愧疚,接起电话的时候心情很忐忑。
【有时间吗?出来坐一坐?】
何慕当然有时间,袁杨主动约他,他不会拒绝。
然而到了咖啡厅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却是良久无言。
何慕不知该说什么好,袁杨则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沉默了,眉心两道淡淡的竖纹衬着面无表情的脸,显得他整个人极为严肃。
“何慕,我快结婚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
何慕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磕巴着说:“恭、恭喜你。”
袁杨垂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放在咖啡杯旁的手指轻轻蜷动,没头没尾地说:“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开心的日子是在西南和你一起度过的。何慕,你如果……”顿了顿,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改了口,“你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么?”
就怕他刚刚说出什么让彼此都为难的话来,好在他把话咽了回去。
何慕笑了笑:“愿意的,袁杨,真的恭喜你。”
袁杨脸上察觉不出一丝被祝福的喜悦,反而像浸满了咖啡一样苦。
就这样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袁杨抬起头看着何慕:“谢谢,那到时候我再把具体日期和地点告诉你。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要我送你回去么?”
何慕摇摇头:“不用了,你去忙吧。”
袁杨点了下头,随即起身走了。
何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忽然浮现出他站在光线昏暗的花店里帮自己挂彩带,偶尔回过头微微一笑的模样。
鼻子酸了。
袁杨说,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可何慕一直以为那是最埋没他的一段日子。
原来他们的想法就跟他们彼此的轨迹一样,终究是南辕北辙。
…
这天,城市上空初雪飘落。
何慕一早收拾好行李,已经叫了九点的车打算回老家平安县。
他用宠物旅行袋把小慕慕装起来。大肥猫明显不高兴被困在袋子里,一直拿眼睛瞪何慕。大约让它独自在家它会更满意一点,不过何慕不放心它,毕竟要离开半个月呢。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把它放在宠物店寄养,可是何慕总觉得它会与别的猫格格不入,害怕它被欺负。
八点五十,何慕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小慕慕,围着厚厚的围巾站在小区外等车。
等来的却是一辆豪华的玛莎拉蒂。
宋贤知随即从驾驶座下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何慕。
…
“他一个星期前刚做完皮肤移植手术,待会儿见了他,你可能会认不出来。”医院的走廊上,宋贤知快步向前走着,边朝何慕说。
何慕攥紧了手中的包包带子:“皮、皮肤移植手术?”
宋贤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何慕:“刚刚忘了跟你说,阿右他身体大面积被烧伤,这大半年来都在修养恢复。何慕,你无法想象他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会到现在才来找你,也是怕你看见他那个样子会吓到。”
何慕听完大概呆了五秒钟,回神的时候眼圈立马红了:“他、他逃出来了……他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消防员找不到他?”
宋贤知表情有些沉痛:“我当时不在场,听虞伯伯说是在火被扑灭的第二天才在地下车库里找到他的,至于他怎么跑到车库去的我也不清楚。”
如同回到了当初的险境中,何慕后怕地问:“那他……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啊?我、我以为……以为他……”强自忍住眼泪,连带把这接近一年来的担惊受怕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还活着。
还活着。
何慕就知道,他那个人那么坏,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宋贤知却说:“何慕,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听完要冷静。”
冬日的阳光从椭圆形的拱门外照进来,外头的草地上铺着薄薄一层雪,何慕和宋贤知面对面站在拱门内,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
私家医院里本来就没有几个病人,从拱门走出去,目光所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寂色。
一棵奇形怪状,树冠巨大的树底下静静停着一把轮椅,轮椅上的人背对着何慕,露出一个缠满白色绷带的脑袋。
何慕的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了起来。
“他今天精神挺好的,你过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何慕听着耳边宋贤知的话,却连回头看他一眼都顾不上。提着手里正在乱动的小慕慕,他艰难地迈出一步,缓缓朝前走去。
阳光从繁复的树枝里漏下来铺洒在轮椅上,而轮椅上的人正仰着脸闭着眼睛,似乎在全身心享受这场日光浴。
何慕站在他前面,满脸骇然地看着他。
手上的袋子差点提不稳,何慕怕惊着他,连忙把小慕慕轻轻地放在地上。
“喵!喵!喵——”
小慕慕是一只很安静、很拽的猫,像现在这样叫得这么声嘶力竭的情况,何慕还是头一次碰见。
叫声终究是惊动了轮椅上的人。
他把头低下来了一点,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仍是记忆中那双狭长深邃,犹如带着蛊的眼睛,然而除了这双眼,两个鼻孔和一张嘴唇以外,他整颗头都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一直缠绕到脖子下方的衣领里面。
何慕一想到绷带下面是大面积的烧伤,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他沉默着哭,身子缓缓蹲下,半跪在轮椅前抬起头看着虞出右,抿着嘴不停流泪。
虞出右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神却半点闪烁都没有,如同两口黑洞洞的枯井。然后他又把眼睛闭了起来,仰起脸继续晒太阳。
何慕心痛如绞,一只手搭上他的膝盖,哽咽道:“你……你不认识我了吗?”晃了晃他膝头,“你、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虞出右毫无反应,只当何慕不存在一般。
“呜……大坏蛋……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啊?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啊?呜……呜呜……”
…
何慕回老家的计划泡汤,到了晚上他还在哭,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贤知把他带到一间VIP病房,拿了一堆文件让他签字。
何慕抹着眼泪问:“这是什么啊?”
宋贤知把笔递给他,简明扼要地说:“去年在游轮上的年会还记得么?阿右他要把名下的不动产都转给你,他说没空,让我去帮他办手续。你现在把这几份文件签了就行,放心,我不会坑你,这是阿右自己的意思。”
何慕哭得浑身发抖,握不住笔,崩溃地说:“我不要……呜我不要……”
宋贤知叹了口气:“飞伯现在已经被虞伯伯派人接管了,我想阿右他就算将来恢复了也不会想继续经营公司的。他当时在船上就跟我说过,‘生活好没意思,一点奔头都没有’,我那会儿听了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当时多留意他一点,可能他就不会出事了……何慕,这些财产是阿右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了,你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签了吧。”
“我不要……”
何慕坚持拒绝,宋贤知没辙,第二天专门找来律师做了公证,和律师一起说服他签字。
…
何慕在医院里住了下来,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只有午饭过后可以去看虞出右的那一个小时是开心的。
虞出右精神不济,常常看他一眼就背过身裹着被子睡了,当他是空气一样。
何慕非常无助,除了哭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都要哭瞎。
他握着虞出右的一只手,看着上面丑陋的烧伤:“你、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我带你,出院。”
虞出右嗓子被灼伤,一直没有对何慕开口说过话,看何慕的眼神里带着一点茫然和一点疑惑,然后把手从何慕手中抽走,闭上眼睛继续睡。
何慕哭得头昏脑涨,护工过来催他走,说虞先生要休息了他也不管。一直哭到晚上,他找了张沙发把自己团起来,看着病床上背对着他的虞出右,心痛地睡了过去。
半夜,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挠。
他把那东西拍开继续睡,然后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梦里他抱着小慕慕到处寻找虞出右的身影,找着找着就一脚踩空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惊醒过来,慌张地看着四周,发现病床上的人不见了,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出了病房。
夜极深,天上挂着一轮硕大的圆月,铺了满地银白。
何慕跑了一路,在空荡的走廊另一端看见了虞出右。
他站在阴影里,抬头看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