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猛地睁开眼,发觉不是梦,全都是大脑自发呈现出来的画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夜空的一弯弦月,忽然觉得很累,也很无助。他蜷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抱着自己哭了大半个晚上。
两天之后,袁杨来了。
他穿着黑色的呢大衣,裹挟着初春的凉意,神色冰冷地坐在沙发上。
何慕已经二十天没见到他,恍惚着叫了他一声,两个人就是相对无言,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我去,煮咖啡。”
何慕有种怪异的心情,有点不敢面对袁杨,只好找个借口躲去厨房。
磨蹭了快半个小时,何慕端着咖啡蜗牛一样挪回客厅,把杯子往茶几上轻轻一搁,“喝、喝吧。”
袁杨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何慕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好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是自己。
袁杨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端来咖啡喝了一口才缓缓说:“何慕,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什么事啊?”
“你要一直站着跟我说话吗?”
袁杨从进门就感觉到了,何慕对他的疏离和小心翼翼,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和一举一动上。
何慕也觉得这么干站着不妥,只好走过去坐在袁杨旁边,隔了一小段距离。
“我把公司关掉了。”袁杨不无惆怅地说,“何慕,我打算让你回我姐的公司。”
“啊……啊?关、关掉?”何慕瞪大了眼睛。
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有概念,只是听到要把公司关掉,以为袁杨破产了。事情在他心里变得很严重,袁杨的后半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袁杨好歹也和他相处了三年多,对他的心性和脾气是摸得准的。说着,不由笑了笑,整个人变得柔软起来,“我姐的公司本来就是你的最佳选择,你现在回去了,他们会挑好的资源给你,不用担心。”
“袁、袁杨。”
“嗯?”
“你……怎么了啊?”
何慕就是脑子再笨,也感觉得出袁杨有点怪怪的。
袁杨身子往前一倾,双手交叠搭在唇边,良久才开口:“没什么,我要去我爸的公司上班了,所以才把公司关了。”
何慕松了口气。他知道袁杨是富家子弟,不论怎么样都会有退路的。
“以前是我异想天开了。”袁杨继续说,“我总以为只要努力了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就是有很多事是我办不到的。包括开公司,包括你。”
何慕心神一震。
俩人又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袁杨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何慕可能根本就听不懂,也不会给他任何回馈。喜欢上何慕,其实是一件需要自身非常强大,强大到可以完全负担何慕的心情的事。
想着,他眼角余光瞄见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下层,露出来一点边角,应该是照片。
这间宿舍的每样东西都是他亲自买的,这个玻璃的二层茶几当然也是。这里的点点滴滴他都了如指掌,虽然已经二十天没过来,但对于多出来的不明物体,他心里还是很敏感。
想着,他也没有征求何慕的同意,伸手就把那个信封拿了过来。
“袁……”
何慕正在发呆,意识到袁杨的动作,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虞出右走后,何慕心情很乱,掉在地上的照片他随意收拾起来就搁那儿了,没再看过一眼,然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东窗事发。
照片上的主角现在就坐在他旁边。
何慕莫名地有点尴尬,就像不小心窥见了女生洗澡,心里又紧张,又尴尬。
袁杨脸上倒没有多大的起落,只是把看过的照片重新塞回信封,“是虞出右给你的?”
何慕更紧张了,垂着眼点点头。
“我那天晚上……”袁杨下意识地想解释,话到一半顿了顿,“何慕,你都不问我么?你不问我这照片是不是真的?不问这上面的人是不是我?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何慕心里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咬了咬下唇,他低着头,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袁杨,那天……我、我拒绝了你,做那个……所以你,你去……找别的人了。”
难为他还能把那一天的情形回想起来。
袁杨问:“你不介意,对吗?”
要说一点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试问一个喜欢了自己三年多,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忽然跟别人滚了床单这种事,换谁心里不会有个疙瘩?不过何慕想的更多的是,不能去介意——他自己有心理阴影不让碰,还不许袁杨去找别人吗?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他把袁杨逼去找别人的,他想。
看着何慕点头又摇头,一脸纠结的样子,袁杨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才好。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去解释那天晚上是他喝多了,把那个男孩子当成了何慕。这样的解释本来就像借口,更何况,呵呵,袁杨想,何慕根本就不在意。
照片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朝夕相处的这三年,他们曾有过很多次不了了之。
这一次,他们的关系也变成了不了了之。
第八十五章
这天是年会,几家公司的老板出钱在一艘游轮上举行,到场的除了员工、各路明星之外,当然也不乏达官贵人。
何慕正式出道已经快两年了,先前因为种种绯闻和黑料在网络上被大手笔黑了一把,后来,随着《大梦玄镜》的播出,他因为在里面本色出演而受到一些人的好评,却也免不了一些黑子狗一样紧咬着不放。他的个人微博现在已经有四百多万粉丝,个人超话的活跃度也很高,妥妥的算个小粉红了。当然,在这颜值当道的时代,主要还是因为他的颜能打。他只要多闭嘴少开口,对着镜头微微一笑就能圈粉无数。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机场被粉丝送礼物的情景;记得后援会在他生日那天,在公司外拉横幅祝他生日快乐,等了几个小时只为了见他一面的情景;也还记得上综艺节目,粉丝在观众席大喊“慕慕,妈妈爱你”时的情景。他当时闹了个大红脸,其实不喜欢那些姐姐当他“妈妈”的,他噘着嘴有点委屈地想,他只有一个妈妈。
想起妈妈,他自然地想起那只被他藏得很隐秘的玉镯。
当初他以为那就是妈妈的手镯,可后来,他发现那只玉镯不论跟之前那只再怎么像,终究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一场欢喜落了空,他满心都是失望,甚至在心里埋怨虞出右骗他。
可仔细想想,虞出右也没说过那就是他妈妈的遗物啊?
这个世界上大约真的没有失而复得这种事。
何慕难过地把镯子用一块帕子包好,藏进一个谁都找不到,可能连他自己都会忘记位置的角落。
说起来,他也有一年多没见过虞出右了。
偶尔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惧怕,也不是憎恨。就好像一件珍爱的玩具忽然有了灵魂,恶狠狠咬了你一口,你不敢再碰它,又舍不得丢掉,只好任由它在看不见的地方积灰。后来,你拥有了更多、更好的玩具,却始终忘不掉那个咬你一口的。
比起爱,人往往更能记住恨的感觉。同样的,痛的感觉也是历久弥新。
“何慕!”
前方站着一个身穿抹胸连衣裙的女人。几年不见,她似乎老了一点,不像以前那么水灵了。
何慕脚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打了招呼:“姐姐。”
徐婉晴看着自己的表弟,神色有些微妙,良久,不得不尴尬地找话题说:“真巧,你也在这儿啊?”
一点都不巧。何慕现在是晟恒力捧的新星,出现在年会上有什么巧的?
他点点头:“嗯嗯。”
“真是好久没见了。”
夕阳下,徐婉晴站在甲板上这么说。她自从签了简夏的公司就一直在这条路上打拼着没有放弃过,可她得到的资源并不好,与她同期的小伙伴有好几个都已经飞升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原地煎熬。
她也抗议过不公的待遇,可一方面是不想赔巨额的违约金,另一方面,她不服输,也不甘心。现在,看着明显混得比自己好得多的表弟,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傻子,境遇和运气却秒杀了大多数人。
“怎么跑这儿吹风来了?”
这时,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伸手搂住徐婉晴的腰。
徐婉晴腻着嗓子叫了声“李会长”,在男人怀里扭得像蛇一样,没多久就跟着男人走了。
何慕眨眨眼,心想表姐找的男朋友,似乎,有点老。
他被保护得太好,至今都没见多少过圈子里的腌臜事,也是他的运气。
“哎哟慕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找半天!”英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勾起何慕的胳膊,“走吧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何慕习惯性低着头走路,加上有英子在前方开路,他就光明正大地走起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