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室内的光线让一切无处遁形。
就在虞出右身旁,何慕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静静地闭着眼,小脸苍白如纸,一条小腿垂落下来,脚趾悬在大滩血和一把刀上。他像是睡着了,右手的手腕上开着两道鲜红的口子,像是两张裂唇,尚且还往外吐着小颗小颗血珠子。
……
宋家私人医院里,虞出右躺在担架上无力地睁着眼,惨白的灯光晃得他失焦,视线和意识一同沉入黑暗。
有个微弱的女声不断在他耳边哀泣。
“右右,妈妈对不起你……”
“我的右右,可怜的右右……”
女人在他面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苍白的脸上一片片剥落着绝望,单薄的身影在月下形同鬼魅,优雅地跳着舞。
小小的他在病床前守了母亲一夜,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看到母亲还在安睡,他站起来给她掖被角。他察觉到古怪,掀开被子,看到一大片殷红刺目的血。
女人就那么躺在满床血上,纤细的手腕上有一条裂开的深红色口子,干掉的血块糊在上面,像一堆乱糟糟的棉絮。
脑中的画面忽然一转,变成何慕躺在他身旁,睡在一大滩血里的画面。
虞出右挣扎着想起身,被有力的手牢牢按住,又有只手在他腹部戳按,“急性阑尾炎,快通知李医生。”
“不要乱动,马上要进手术室了。”
“按住他的腿。”
虞出右忽然大叫起来。
“阿右,阿右……”宋贤知也过来帮忙按住他。
虞出右还在叫,“何慕!何慕!何慕!!!”
他被推进手术室,麻醉注入身体,意识被逼进死角,马上就要消失。
他感觉到害怕。是一种深不见底,一直往下坠也不会有着落的害怕。
虞出右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映入眼帘的是虞穗略显憔悴的脸。
“哥,你醒了,伤口疼吗?我叫医生过来。”
虞出右感觉不到疼,只是胸口堵着的浊气像大石块一样压着他。
“医生马上就过来了,哥你渴不渴?我倒杯水给你。”虞穗现在已经能够脱离拐杖行走,刚走到桌边端起水壶,却见虞出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哥,你干什么呀?”
虞出右一下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趿上拖鞋就要往外走。
虞穗拉了半天拉不住,急道:“哥你要干什么告诉我啊,你这样乱动会扯到伤口的。”说完,就被虞出右一把扯住。
“何慕呢?”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虞穗被他的眼神吓道,有点躲闪。
“我问你何慕呢?”虞出右拔高音量。
“他……”虞穗嘴里轻轻溜出三个字,“他死了。”
虞出右怔了一怔,把虞穗推开往外走,正好看见和医生说话的宋贤知。他踉跄着,气喘吁吁地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宋贤知肩上找受力点,“何慕呢?何慕怎么样了?”
宋贤知和医生点了个头,架起虞出右往病房走,“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能不能别给我找事了。”
虞出右心急如焚,“我问你何慕呢?啊?”
宋贤知把脸别开去,过了一会儿才说:“失血过多,没抢救回来。”
脑袋里嗡一声响,虞出右膝盖一弯往下跪。
“阿右!”宋贤知避开他伤口,重新把他架好。
虞出右喉咙里不上不下卡着一口腥味儿,嘶哑地道:“你他妈说什么呢……”
病房门口,他嘲弄地看看虞穗,又看看宋贤知,“你们一个两个的,当我是傻逼么?”忽然抬手揪住宋贤知的衣服领子,“你要还当我是兄弟的话,现在就把何慕带到我面前来,别他妈忽悠我。”
宋贤知一脸纠结,扒着他的手摘下去,说:“没忽悠你。阿右,真没抢救过来。何慕,死了。”
短短一句话说得无比艰难,分段说了足有半分钟。
虞出右看他良久,试图从他眼中寻到一丝破绽,却挡不住胸腔内来势汹汹的热潮,弯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第五十一章
虞出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天色阴沉沉的,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跌跌撞撞往外走,逮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就问人何慕在哪间病房。护工和虞穗慌张地跟在他后面,不敢对他用强。虞穗见不得他那个样子,心疼得一直哭,“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虞出右气急败坏地推开医生,被撩红了眼睛的牛一样整个医院乱闯乱撞。
全都在跟他作对,他们把何慕藏起来了,不想让他找到。他知道,这些人一个个的,打着各种关心他的旗号,其实就是不想让他找到何慕。
宋家私人医院不完全对外开放,本来就没有几个病人,他找光了所有病房,伤口裂开,衣服被血氤湿了一大片,红着眼朝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喊:“你们到底把何慕藏到哪里去了?不说是吧?你们一个个的,我记住你们了!”
虽然这么说,但这些人在他眼里全部面容模糊,像没有脸的幽灵一样。其中一个人歪歪扭扭朝他走过来,跌倒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哥,你不要吓我,你不要这样了,哥……”
虞照山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儿子完全变了个样,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连素来疼爱的弟弟也不认,一脚一脚想把虞穗踹开。虞穗义肢掉了一只,仍抱着他哥的腿不肯撒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护工和几个医护人员围在一旁,想动手又不敢的样子,远处还有一些围观的人,场面十分混乱不堪。
“虞伯伯,阿右现在的状况真的非常不好。”宋贤知一脸疲惫,这些天,虞出右断断续续醒过来,闹过已经不止这一次了。刚开始医护人员给他打镇静剂,等他醒来,逮着人就要报复,一个医生被他砸破了后脑勺。医生要起诉他,被宋贤知好说歹说,动用各种手段私下解决。虞出右腹部的伤没有时间恢复,一次比一次恶化,到现在已经没人敢碰他。
虞照山眉心竖起几道深刻的皱纹,“辛苦你了,往后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他拍拍宋贤知肩膀,示意手下上前制止。
虞出右被打晕。
虞穗看到几个健壮的男人抬起虞出右就要走,拿起掉在一旁的义肢打人大腿:“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哥去哪?”
后来看到站在远处,满脸冷漠的虞照山,虞穗慌乱地安好义肢,忍着疼痛走过去,“爸……爸爸,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我想照顾哥哥。”
虞照山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你就别添乱了。”
虞出右被父亲关起来,等手术的伤好得差不多,他贿赂父亲的手下,偷偷跑出来,公司的事不管不问,一脸煞气地杀到徐彦家。
徐彦受不了他的威逼利诱,终于带他去看何慕,指着一块墓碑对他说,何慕的骨灰埋在底下。何慕的葬礼在十天前举行,该到场的人都到了,那时候虞出右还被父亲关着。
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是他没见过的何慕,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笑容腼腆天真。
“何慕这辈子活得太苦了,希望下辈子可以投胎去个好人家。”徐彦哀叹摇头,说得自己都快潸然泪下。
虞出右冷着脸看了墓碑一会儿,忽然抬脚恶狠狠踹在上面。
徐彦大惊失色,“虞总,你这是干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尊重死者啊!”
“滚!!!”虞出右把徐彦推倒,仍是一脚又一脚往墓碑上踹,震得整条腿发麻,“谁让你们弄这东西的,他没死,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疯了,真疯了。徐彦想着,退到一旁给萧洛元打电话。
萧洛元急忙火燎地赶来,青天白日,虞出右身上的休闲西装又脏又皱。他不顾形象坐在地上,背靠何慕的墓碑,嘴里叼着根烟,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萧洛元实在没有办法,最近公司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在处理,快被压垮,老板还这样不让人省心。
他给简夏打了电话。
晚上,阑苑别墅,虞穗站在二楼储物间外敲门,“哥,简夏哥哥来了,你开开门好不好?哥……”
简夏失去虞出右行踪这么久,早已经心急如焚,良久,门把转动,门朝里开了一缝。
虞穗想进去,简夏扯住他胳膊朝他摇摇头,“我去吧。”
虞穗无可奈何,央求道:“你劝他吃点东西,他一整天没吃饭了。”
简夏点点头,推开门进去,扑面而来的烟味里裹挟着陈物的腐朽,地上到处散落着烟头。简夏不喜欢烟味,以前虞出右抽烟被他说过几次就戒了,现在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关上门,也没开灯,缓步朝地上的人走过去。
“阿右。”
“来了,坐。”
他声音跟吞了碳似的沙哑,简夏心里一痛,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挨着他坐好。
相对无言良久,虞出右又点了支烟,简夏伸手夺过烟嘴,“别抽了。”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到虞出右怀里抱着个东西,似乎是一个包。
“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烟味。”
简夏一把搂过他的脑袋压在怀里,“阿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何慕的死真的让你难过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