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
“在、在家……”
【你怎么那么笨?自己坐没坐上车都不知道吗?】
“……对不起。”
那头把电话挂断了。
何慕把妈妈的遗物小心翼翼收回书包里,趿着拖鞋走到门前,犹豫再三,把门落了锁。
一个小时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何慕的心坎上。脚步声停在门外,何慕的心也跟着停了一下。门把是那种老式的圆形把手,它被握住,扭动,在黑夜里发出刺耳的突破声。
何慕缩在床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咚咚。”
门被敲响。
“何慕,开门。”
“咚咚。”
“咚咚咚,咚咚。”
指关节叩在门板上的频率越来越快,何慕的耳膜都被敲得隐隐作痛,索性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消失了,可是没隔多久,一串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丁铃当啷响起。夜风刮得又急又乱,扑打着窗户,那些钥匙一把接着一把插进锁芯里转动,何慕觉得害怕。
等钥匙都试过一遍之后,门外再次响起去而复返的脚步声,这一次,坚硬的铁启子直接刺入老旧的门缝,把锁头破坏,把门板撬烂。
“吱呀”一声。
一条黑影立在门内。
他把启子随手一扔,走过来,静静地俯瞰着何慕,“为什么锁门?”
何慕哆哆嗦嗦蜷成一团,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床垫陷落下去,是虞出右坐了下来。他说:“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锁门?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
何慕抬起红肿的眼,对上他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的脸孔,和分外明亮的一双眼眸,“虞……虞……”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哇”一声哭了。
虞出右任他哭了一会儿,听着他嗓子都哭哑了,才把床头的台灯打亮。
何慕受不住突来的光线,脸埋进被子里,身子不停发抖。
虞出右把他强拽起来,搂进怀里,哄孩子一样摸他后脑勺,“不哭不哭,又没打你,哭什么,乖了,不哭。”
何慕怯怯地抬起头。虞出右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疲倦而又温柔得深刻。他看了何慕一会儿,低下头在何慕脑门青紫的大包上一吻,“是不是疼了?笨,下楼梯怎么那么不小心。”
“亲一下就不疼了。”
他每说一个字,何慕的心就跟着晃荡一下,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拍着后背温柔安慰。不知过了多久,何慕才壮着胆子说:“……虞、虞先生。”
“嗯?”
“你、你是不是……要、订婚了啊?”
虞出右落在他背上的手一滞,“谁告诉你的?”
何慕吸了吸鼻子,不出声。
“这很奇怪么?”虞出右轻笑一声,吻了何慕红红的耳尖一下,“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本来就要结婚的。”
何慕炙热的心一下子跌进冰冷的谷底,坐起来直勾勾注视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那你……为什么还、还要……呜……还要这样对我啊呜呜……”
虞出右明显愣了一下,却是笑得更温柔了,“小傻瓜,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不跟别人结婚?难道你能给我生孩子么?”
何慕已经完全乱了,张着嘴不停哭,使劲摇头。
虞出右再次把他搂进怀里,“怎么又哭了,不伤心了,小笨蛋,以后每天都抱着你睡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何慕还是摇头,打着哭嗝,“不……不能、这样的……这样呜、是不对的呜呜呜……”
虞出右好声好气哄了半天,何慕还是不肯松动,渐渐没了耐心,卡着何慕的下巴说:“我很累,不要惹我生气,听话。”
说完,把身上的衬衫一脱,搂着何慕歪倒在小床上,闭着眼说:“这个月给你加工资,别哭了,睡觉。笨蛋,你不是想开饭店么,我给你出钱,不要吵我,乖乖的,睡觉,乖……”
何慕半口半口喘气,想打嗝都拼命憋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后,激得那一片毛茸茸的小碎发一根根立起来。虞出右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他后背,很热,感觉要被融化了。
后半夜,何慕迷迷糊糊根本没睡着,固定在他腰上的胳膊忽然铁箍子似地一紧,同时虞出右发出一声古怪的低喝。
何慕轻轻转了个身,看到虞出右睁着双眼,目无焦距,额头和脸颊上布满冷汗。心像被揪了一下,他颤声问:“你,又做噩梦了吗?”
虞出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大大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纯良的眼神迷失方向的小鹿一样盯着他看。
何慕担忧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虞先生?你、你梦见什么了啊?”
人在半梦半醒时本来就心房脆弱,何慕的这一眼,直接望进了他心里。
他当然不会告诉何慕,他梦见了母亲,还梦见了小时候的简夏。
那会儿他才十四岁,简夏十岁。那个晚上,一片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野草地里,他看到简夏坐在一块荒废的死人墓碑上,白皙的小腿垂下来一晃一晃,手中捏着一片细细的竹叶,吹着调子怪异却好听的旋律。
纤弱的少年像一张惨白的宣纸,仿佛要被染上浓黑的夜色消失不见。
那是虞出右藏得最深,最温柔的秘密。
“没什么。”他握住何慕的手,把脸凑过去,在何慕柔软的唇上印了一下,“睡吧。”
第十四章
次日一早,尽管百般不愿意,何慕还是被虞出右强拉着做了两次晨间运动。
虞出右神清气爽,拿着车钥匙站在客用卫生间门外催促:“怎么还没洗好?快点,今天我有空,带你出去玩。”
回应他的只有哗哗水声。
虞出右等了一会儿,看着保姆房被自己破坏的门,皱了下眉头,百无聊赖地转了进去,到处打量起来。
房间的装修已经很陈旧,实木衣柜里只挂了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角落放着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帆布鞋。他忽然想起来,何慕好像就只有两套衣服,几十块钱一件的T恤,领口已经变形,牛仔裤布料看着就粗糙劣质,还有那双鞋,已经开胶了。
打开床头柜,里头放着一个又破又旧的牛津布书包。
虞出右把书包提出来看了一眼,脏了手似地扔回原位。
正好何慕从卫生间出来了,身上就裹着一条浴巾,白嫩的皮肤泡得发红,眼睛也红红的。
“你……你能不能出去啊?”何慕低着头嘟囔,“我要,换衣服了。”
一想到这么漂亮的身体要套上那样的旧衣服,虞出右只觉得倒胃口,“动作快一点,你不饿我都饿了。”
俩人开车出去吃泰国菜,吃完去商场,虞出右给何慕买了好几套衣服。
何慕像个乖巧的木偶娃娃,不停试衣服,虞出右说什么是什么。
虞出右摸摸他脑袋,“高兴点,别老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何慕不知道“不切实际的事”是什么,依然很听话,也很蔫巴。
买完东西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虞出右又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于是何慕发现了虞先生真正的爱好——极限运动。
看过他优雅从容拉大提琴的样子,在何慕心里,虞先生一直是个艺术家形象,没想到……
“啊!啊!啊!”
何慕尖叫,绝望又恐惧,身体像一个被风卷起的塑料袋,想哭都哭不出来。
等回到跳台上,何慕烂泥一样瘫软,五脏六腑都要爆开。虞出右见他面色如土,兴致大减,匆匆蹦过一轮就带他离开了。
车子里,何慕坐在副驾偷偷抹眼泪,抽抽搭搭不停打嗝。
虞出右把车停好,伸手揉他脑袋,“好了好了,以后不勉强你就是了,别哭了。”
何慕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噘着嘴不说话。
虞出右把安全带解开,车座往后调,把何慕抱到腿上亲他脸,“小笨蛋,怎么这么娇气?再哭眼睛又肿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何慕拿手背抹眼泪,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去。虞出右一只手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脸颊,深深吻他,咸涩泪水全部吃下去。
晚餐地点在一家西餐厅,何慕从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地方。四周的客人全部衣着不俗,举止优雅,何慕使不好刀叉,碰出刺耳声响,怯怯地去看虞出右。
虞出右果然皱着眉头,嫌弃他的一举一动。
何慕轻轻放下刀叉,低着头不敢再吃,只偷偷拿了盘子里一个圣女果,咬了半个,酸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
这时,虞出右接了个电话,大约碰上急事,他拿餐巾压了压嘴角,对何慕说:“我去处理点事,你自己打车回去。”
何慕点点头,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把手中的半个圣女果放回盘子里。这地方待得太难受,东西的味道也都怪怪的,不如去街上买个煎饼果子吃。
回到别墅,何慕看着被撬烂的锁头,本来想修一修的,可是捣鼓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昨晚虞出右换下来的衬衫还扔在床上,何慕把脸埋进衬衫里,深深呼吸一口,犹豫再三,终究是做了一回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