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秘书说:“……好吧。开会时我会替您出席,您可以确保视频参加吗?”
顾承泽表情有所软化,像是同意了张秘书的提议。
张秘书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顾承泽忽然站起来走向窗边。他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天边欲坠的乌云,忽然说:“我怕宁修等不及了。”
这句话音量很轻,像一句叹息。里头的情绪却很重。
张秘书一下子被拉到那种有点悲伤的氛围里,想:宁先生根本没在等您,他巴不得逃跑呢。
又过了一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承泽说宁修等不及,其实是害怕宁修的病等不及了。
顾承泽的动作太大,张秘书已经对宁修的病情有所了解了。关于宁修为什么会递上“求职简历”、宁修为什么甘愿当个没脾气没尊严的金丝雀、宁修为什么对顾先生这样包容……他都有了自己的猜测,但他不敢说。
张秘书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顾承泽这样迫不及待,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张秘书很快给顾承泽定好机票,然后送顾承泽去机场。
“公司里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到位,顾总不用担心。您只需要带着宁先生一起,平安顺遂地回来就好了。”张秘书竟然也会说这种话。
顾承泽穿着一身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其中一缕正好搭在眼睛上,让他平白多了一份忧郁感。他轻轻捂着腹部,脸色有
些苍白。
胃还是痛。
好像没有宁修安抚,它就会这样一直痛下去似的。
张秘书递上一个包,里头装了顾承泽的胃药、护照、纸币和其他一些基础物资。张秘书说:“这趟航班只有一张机票了,您只能一个人先过去。保镖会乘坐之后最快的飞机过去,您可能需要在冰岛独自呆上十二个小时。”
顾承泽摇摇头,说:“不是独自。”
他有宁修,他一定会找到宁修。
张秘书愣了一下,懂了顾承泽在说什么。他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宁先生的旅游攻略很详细,他将在一家民宿入住。附近没有酒店,只有民宿。所以我给您在最近的民宿定了几晚,也在最近的市里定了双人酒店,您可以自行选择。”
张秘书说得事无巨细,活像个保姆。
顾承泽以一种不太明显的姿势捂着腹部,扭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交代完之后,顾承泽下车。
张秘书把顾承泽送进机场,说:“顾总,祝您好运。”
顾承泽的脚步顿了顿,扭头看着张秘书,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顾承泽说:“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在向谁宣誓。
.
顾承泽坐在候机室,总是想到那个酷似宁修的身影。
张秘书事后调查现实,宁修并不是从这个机场离开的,所以那个身影不可能是宁修。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承泽还是会思考:如果自己那时候拉住了宁修,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了?
他早知道宁修想离开,所以造了一个精美的笼子。但他没想到林可会横插一脚——他根本没有防备林可。
他也没想到,宁修走得那么决然,连最后两个月合同都不要履行了。
他不是律师吗?这样对自己不公平。顾承泽想。
胃部又隐隐作痛,甚至还有加重的趋势。顾承泽拿出一颗药,没有喝水,就这样吞了。
只要找到宁修,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只要找到宁修。
顾承泽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冰岛。
他的心脏像是也被这架飞机给拎起来了似的,竟然有些惴惴不安,不着地。
顾承泽弄不懂为什么人会产生这种情绪,他是去抓宁修的,这样确定而按部就班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么紧张?
都怪难修,让他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如果他向宁修索赔,宁修是不是卖了自己也还不起?没关系,顾承泽只要宁修陪着自己就好。
飞机降落,顾承泽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真的因为一个念头就跑到了冰岛。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他的工作怎么办?
奇异的是,顾承泽竟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他好像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
张秘书做事很仔细,把宁修的旅行攻略打印出来了,装在包里。顾承泽对司机报了宁修的民宿地址,然后在车上闭目养神。
腹部的阵痛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顾承泽先前在医院里病得不能站起来,现在却能坐飞机和出租车了。
出租车停了下来,对他说:剩下那一部分,车子开不进去了,客人您只能步行了。
顾承泽说好,然后付了车费。
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行进的时候,顾承泽心想:宁修身体那样单薄,他不冷吗?
顾承泽都有些冷了。
不知走了多久,顾承泽终于来到了宁修定的民宿。他看着攻略计划上的照片,和面前的房子比对了很久,除了老旧一些,没有任何差别。
顾承泽收起攻略,又在窗子上照了照自己,把头发理顺,才从容地走到门口,敲开了门。
没有人开门,里头安静极了,只有灯光和电视的声音漏了出来。
顾承泽听不懂电视里的声音,他想:宁修竟然还看本地电视台吗?
他以为宁修会窝在角落里看书。
顾承泽又按了按门铃,这一次要急促地多。
宁修怎么还不来开门?他是不是……猜到是自己了?
顾承泽竟然有一些紧张,他呼了一口气,面前是一小朵雾气。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对宁修说话。
宁修想旅游,也不喜欢自己粗暴地说话。所以顾承泽的第一句话要是:我来陪你了。
但这句排练好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来开门的并不是宁修,而是一个不认识的欧洲女人。
那女人说着一口听不懂的话,应该是冰岛语。
顾承泽皱起了眉头,用英语问:“你能说英语吗?”
……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顾承泽终于弄清楚了现状。
那个欧洲女人是房东,今天不该有房客到访,所以她没有准备,过了一会儿才来开门。
顾承泽以为宁修已经离开冰岛了,问她上一任房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女人特别奇怪地看着顾承泽,说:根本就没有上一任房客,上一任房客没有过来,也没有退掉订单,她心怀不安,也正在试图联系那位房客。
宁修的确在这个民宿里定了三天房间,但是他根本没有过来住,也没有取消,而是任由房子空置了三天。
顾承泽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慌张——宁修没来住,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宁修已经联系不上了,电话关机,微信也永远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弃置了。卢医生和许留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顾承泽甚至用了一点灰色手段,才发现这两人的确没有跟宁修联系过。
宁修好像凭空消失了,最后一次跟外界联系,就是给顾承泽打了那个告别电话。
宁修为什么要打那个告别电话?如果他真的想要逃跑,悄不做声地离开,不是更好吗?
既然那个电话是在飞机上打出来的,那么宁修应该上了飞机。
是在飞机上出事了吗?如果是这样,机场会联系宁修的家人吗?就算联系不上,应该也会联系大使馆。
顾承泽此时意识到,在外人眼里他跟宁修没有交集……就算宁修真的死了,也不会有人通知他参加葬礼。
顾承泽的胃部又疼了起来,这一次跟之前的阵痛不一样,好像有一把小锥子在戳刺,锐利的疼痛割伤了他的心,让他的心脏也汨汨地流血。
房东看他这个样子,几乎以为他要死了。
房东问他:“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顾承泽嘴唇颤抖,像是失了神一样,说:“我要去机场……”
他要去机场找人,他要确定宁修是不是安全地到达了冰岛。
房东说:“现在太晚了,没有出租车的话,你要怎么去机场?你有住处吗?不如在我家里先住一晚,明天再说。今晚不收钱。”
顾承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失魂落魄地往转身往雪地里走。
“该死,你穿得太薄了,这样会冻病的!”房东拿了一件衣服追出来,要披在顾承泽身上。
顾承泽转头看她,眼神里有异样的光芒,说:“你有车吗?我可以买下来。”
房东看着顾承泽的表情,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了。房东回到院子里找车,一边走路一边说:“那个人一定对你特别重要。”
……
最后房东找出来的,是一辆自行车。她就在小镇里生活,活动范围不大,也就没有买车。
顾承泽跨上这辆自行车,就要向前赶路。
房东还是说了一句:“这里离机场可有三十多公里!”
顾承泽背影坚定,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房东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亚洲男人不会回头。
顾承泽骑着自行车,又遇到了一场雪。他没穿雨衣,西装外只有房东好心送的一件类似棉袄的衣服。被雪打湿之后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