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故事 (林与珊)

　　言祁没有一点哭声，他从来都学不会放声大哭，只是无声落泪。周洛担心泪痕挂在脸上冷风拂过会针扎似的疼，伸手将羽绒服扯开，把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他一时受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心疼，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当他听见言祁几不可闻的细弱哭声音时，鼻尖微酸，把他搂的更紧了。
　　阴影逐渐拉长扩散，周围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
　　言祁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安静的用脑门抵在周洛胸口，不动声色。
　　周洛一直轻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抚，也有点无奈，言祁不敢去猜他的用意，但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不哭了。”周洛轻声说，抬手抹了抹言祁的脸，“不怕别人看出来？”
　　言祁离开周洛的身体，把围巾重新绕在脖子上，遮住半张脸，胡乱揉了两下额前刘海，细软的头发将发红的双眼稍稍遮掩。
　　“走吧。”周洛拉好羽绒服，从兜里点着一根烟，放进嘴里叼着，不吸也不吐。
　　只是不想说话。
　　言祁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还是拉了一下周洛的衣服。
　　“哥，我……”话还没说完，周洛回身的动作让他不得不松开手，言祁知道周洛正看着他，也不抬头，盯着周洛的鞋子等着他接下来会说出口的话。
　　“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周洛这句话似乎说的很艰难。
　　言祁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沉，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难过，但他知道即便周洛这样说，是不是安慰自己先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往后再在一起生活，真心实意都变了质，周洛会伪装，会继续做一个称职的兄长，那他自己呢？
　　把这种已经产生变化的感情搁置或者视而不见，对言祁来说是种折磨。
　　他想要的，从来不会逃避。
　　“还当我是……弟弟？”言祁小声问道。
　　这句话像是突然触碰到周洛心里的某个开关，烦闷的情绪一瞬间全涌了出来。
　　“不然呢？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你才多大年纪？你知道什么？”周洛深吸一口烟，直到此刻被无数种陌生复杂的情绪挤压的终于显出一点不耐烦，胡乱把烟气吐向一边。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肯跟我在一起？”言祁皱了皱眉，他越是想要把变质的关系往回补救一点，越是听着周洛不那么让他悦耳的话而心里愤恨。
　　“下学期住校吧，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自己好好想想。”周洛说完，转身就要往回走，也不再顾忌言祁有没有跟上自己。
　　“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言祁自顾自说道。
　　周洛仍然没有回头，他把烟扔进旁边旅游景区的垃圾桶里，双手插兜顶着风笔直的朝停车场走去。
　　“我喜欢你。”言祁站在风里悄声说，似乎也不在意周洛有没有听见，就那样小声的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哥，我喜欢你。”言祁紧咬着牙，抬手恶狠狠地抹掉眼角的泪，他刚哭完，身体有点发虚，骨头缝里都漫出一股酸楚感，他其实并不想哭，可他抑制不住这种炸开在胸腔里的无助，他的无力感来自于他的年龄、他的心智、他的身份，明明最初的自己是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听话的弟弟，却不料贪心总是隐藏在安于现状的情绪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时刻诱惑你想要得到更多。
　　言祁咳嗽了两声，觉得有点冷，他从兜里拿出手套，裹紧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深呼吸了几次，待心跳渐缓，心情平和下来，才朝着周洛的背影跑了过去。
　　程野站在大巴车边先是看见脸色不怎么明媚的周洛快步走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上了车，程野倒想主动和他说点什么，周洛没给他这个机会。
　　而后他就看见小步往这边跑来的言祁，程野居然正在纠结该怎么安抚言祁，正尴尬的组织语言时，发现言祁看都没看他一眼，弄得他倒像是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言祁上了车，周洛已经坐在他们来时的位子上，言祁侧身从周洛腿前挤到他身侧，挨着窗边坐稳身。
　　车徐徐驶离景区，言祁靠着椅背的身体略微向下滑动了一点，视线始终放向窗外，看着逐渐加快向后略去的景色，只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已然和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言祁觉得胸口有点闷，眼皮沉的几乎睁不开眼，他缩了缩脖子，像是把长款的羽绒服当成躲避与外界接触的壳，严严实实的藏在里面，热乎乎体温的，让他能够安心睡一觉。
　　兴许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起来。


第四十九章


正文049
　　还是没能躲过晚高峰，大巴车堵在立交桥上几分钟才能挪动百米，周洛一点困意也没有，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言祁此时睡得很安稳。
　　到底还是年轻，想睡就能睡得着，不像他有时候晚上还要干瞪着天花板想半天事才勉强能有一丝困意。
　　旁边的程野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朝言祁看了一眼：“睡了？”
　　“嗯，大概是累了。”周洛把手捶在大腿上，用椅背顶部按摩自己有些发僵的脖颈。
　　“没什么事吧。”程野小心问了一句。
　　周洛没看他，却笑了起来：“你现在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瞎操心什么。”
　　“我操周洛。”程野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别人的事儿我才懒得操心。”
　　周洛笑着说：“没事，我过年可能要去一趟金妍家。”
　　程野皱了皱眉说：“你知道人是什么意思你还去，别弄巧成拙。”
　　“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金蓝和元力是同行，拉拢不成同盟也不能成为竞争对手，金蓝想在业内压垮谁非常容易，这是其一。其二，陈泽为了你来元力，怎么说我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其三，抛开这些，单就金叔叔看着咱们长大，还有他和我叔的关系，就算是以长辈的身份邀请，我也推脱不掉。”周洛说完看了程野一眼。
　　“我发现你活的……”程野叹了口气：“真他妈累。”
　　“是吗？”周洛笑了笑：“我早习惯了。”
　　“你没亏欠任何人，干嘛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你才应该是活的最轻松最无忧无虑的。”程野看着他说。
　　“凡是在我周围的长辈，或多或少都对我有恩，我是可以随心所欲，但我终究不是那种人。”周洛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只是叼着并没有点燃：“所以我很怕有一天，出现一个让我想要冲破这一切的人，让我再也不觉得那些人对我的照顾是恩惠。我应该懂得感恩和回报，我怕我变得只顾我自己，你明白吗？程野，我不能有所动摇。”
　　程野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话他明白，但却听的很沉闷。周洛和他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他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有完整的家庭，让他始终都能以孩子的身份在家里头撒泼犯浑，他有底气有筹码，他和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喜怒哀乐全凭老子乐意，谁让你们生了我。
　　高中时的周洛，已经比他们同龄人成熟许多，万事都能做的周全，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程野那时候就觉得周洛的七情六欲像是被得道高僧用银针封印起来，对异性没有任何想法，对感情没有任何期待，走在一条对家人从来不会说“不”的道路上，活活把自己逼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因为周洛太过善良，所以他学不会为自己。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程野小声问他。
　　“不知道。”周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我没想过。”
　　旁边的言祁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又缓缓合上。
　　程野不再说话，车内一片漆黑，立交桥上的路灯偶尔往车内打下几抹光晕，把周洛脸上的表情衬的有些阴郁。
　　车厢内的白灯亮起来的时候，车上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众人感慨终于到单位了。程野拉着陈泽站起身的时候发现周洛竟然睡着了。
　　到底还是太辛苦了，程野想，又或者是因为他在意的人正安静的待在他身边。
　　“起啦。”程野晃了一下周洛的肩膀：“到了，赶紧开车带言祁回家再睡。”
　　周洛迷迷瞪瞪睁开睡得有点发红的眼睛，先是被刺眼的白炽灯晃了一下，赶忙抬手挡住光线：“我睡着了？”
　　“真惊讶。”程野等所有人都下了车，才往旁边过道迈了一步，把陈泽从座位里拉出来推着他，转头对周洛说：“快回家吧。”
　　“嗯。”周洛定了定神，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伸手往旁边摸索，摸到了言祁的衣服，拉扯着说：“言祁，回家了。”
　　没有反应。
　　周洛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将言祁窝在座位里的身体半抱着扶正：“言祁，回家再睡，我先去把车开出来你再下车，你在车上睡觉没脱羽绒服，下车会着……”
　　周洛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言祁有点不对劲。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言祁？”周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赶忙抬手去摸言祁的脸，谁知这一摸直接吓了周洛一跳，温度烫的惊人。
　　“言祁！”周洛用力晃了一下言祁的肩膀：“睁开眼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