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故事 (林与珊)

　　然后他看见言祁心满意足的抱着纸袋子下了车，冲他挥挥手。周洛把副驾驶的窗户放下来，直到言祁瘦弱的身影跑进家门融进昏暗的光线里，这才放心的一脚踩下油门。
　　言祁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站在阳台上扒着栏杆把目光放远，只扫到了车尾一点微弱的灯光。
　　言祁爬楼梯爬的太快，还没有缓过来，身体依然带着喘。
　　房间里漆黑一片，言祁没有伸手开灯，抱着新衣服的袋子有些兴奋的来回走着。
　　他走到床边坐下身，待气息平缓后，才小心翼翼的把纸袋放到枕头边。
　　言祁从兜里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点开短信，一下是一下的摁着字母键盘。
　　周洛的手机在储物格里震了一下，等红灯的时候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谢谢哥，晚安。/:微笑
　　由于言祁的手机是安卓系统，周洛的苹果机上显不出来微笑这个表情，只显示得出文字。周洛盯着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笑了半天。
　　他回复了一条，盯着这条短信一直看着，直到后面的车摁响了喇叭，他才赶紧放下手刹，拐上了大路。
　　-帅哥要配帅衣服，晚安。
　　言祁看了很久这几个字，然后点击返回把收件箱里其他短信都删除后，只留下和周洛这一条。
　　言祁笑了笑，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
　　但是没笑一会儿，他就听见了隐隐的哭声。
　　言祁听了两耳朵，顺着声音打开门，蹙紧眉头快步走到苏瑾门前。
　　“妈。”言祁敲了敲门。
　　苏瑾依然在哭，没有回应，于是言祁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苏瑾整个人都裹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偶尔伸手抹两把眼泪，枕边是一大堆团成团儿的面巾纸。
　　“妈。”言祁走到她面前叫了一声。
　　“儿子。”苏瑾这次回应了，却没看向他。
　　言祁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苏瑾的脸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脸上如此，身上肯定更多。
　　“他又打你了？”言祁问。
　　苏瑾没了声音，抽纸抹了一下鼻子。
　　许久，苏瑾的哭声才平缓下来，从声泪俱下变成了细弱的蚊子声。
　　言祁只是陪在床边，也没坐上床也不找个凳子来坐，就站在床头愣愣的看她。
　　又过了很久，苏瑾才侧过身摸了一下他的脸，抓起他的手说：“跟妈走吧。”
　　言祁愣住了。
　　这是他曾经想过的事。
　　带着苏瑾离开这里，去到一个至少要比这里更简单更温暖的城市，母子俩相依为命。
　　言祁是这样计划的，当时心里怀揣的是这么多年像无数普通家庭那样，儿子对母亲的依赖。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十几分钟前，他才刚刚和周洛约定了周末去滑冰的事。
　　他等了两年，忍了周昊两年才再次见到周洛。
　　他费劲心思收起性子装得很乖巧很听话，才换来下一次很快再见的约定。
　　然后现在，他却突然因为苏瑾的一句话，站在了两条路的分岔口，应下，便会踏上永远无法和周洛相见的路。
　　言祁拧着眉看着她。
　　苏瑾沉默了。
　　她把目光放向窗外。
　　屋里是有暖气的，苏瑾裹着被子却还是觉得冷。
　　言祁也觉得冷。
　　他伸手摸了一下苏瑾的脸，擦干她眼角的泪对她笑了笑：“明天放学我们就走，我需要和我的朋友道个别。妈你收拾收拾，衣服什么的日常用品不能带太多，主要把房本和贵重的首饰带上就行，所有的钱一分不留全带走，不用管我，我的东西很少，一会儿我就能收拾好。下定了决心走，就要下定决心暂时舍弃这栋房子，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房本的名字还是你，以后想卖随时卖。”
　　言祁一点不带卡壳的说完了整段话，这是他沉思良久在心里已经打过了一遍草稿的话，他不能说的磕磕绊绊，以免让苏瑾觉出自己的犹豫。
　　他的口气里带着坚定，再也听不出别的来。
　　苏瑾起身抱紧他单薄的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第十一章
　　言祁盯着自己桌子上的饭盒，小饭桌的饭菜一直让他没什么胃口，要么素菜里不放油，要么肉菜里放一堆油。
　　他用勺子铲起一块肉，张嘴往里送的时候心里一阵堵的慌，又放下了。
　　言祁抬腿用脚尖顶了顶前桌的椅子，发出“咚”的一声响。
　　尹忱鼓着腮帮子回头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餐盒。
　　“给你吃吧。”言祁用眼珠扫了一遍盒里的肉，冲他扬了下嘴角。
　　尹忱没工夫搭话，伸手就要去拿他的餐盒。
　　“哎哎哎，我还吃完青菜呢。”言祁皱眉说道，“把你的餐盒放过来，我给你夹。”
　　尹忱点点头，只要能让他多吃一块肉怎么都行，他转身把餐盒放到了他桌子上，先是转过身反跨着坐在椅子上，又觉得大腿内侧被膈的不舒服，重新站起来拉了下裤腿侧着身子坐好，又觉得这个姿势施展不开吃饭的架势，再次重新站起来把椅子转了180度，乖巧的坐下盯着言祁用勺给他拨肉片。
　　“我可能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上学了。”言祁边拨肉边对他说。
　　“哦。”尹忱叼着勺子，“我想问为什么，但是觉得你不会告诉我。”
　　“那就不要问了。”言祁笑了笑。
　　尹忱把餐盒拉到自己面前，吃了两口肉，想了想，转身从桌洞里把一个田字格本拿了出来：“临别前，送君厚礼。”
　　言祁挑了下眉：“什么玩意儿？”
　　“小说。”尹忱闷头吃肉。
　　“小说？”言祁翻开田字格本，纸面上歪歪扭扭的躺着乱七八糟的铅笔字，“你这字要是能有你吃饭姿势一半标准也行啊。”
　　“有那么丑吗？不过没关系，这是手稿，等我以后学会用电脑打字就好了。”尹忱抹了抹嘴，抹了一手油。
　　“写的什么题材？”言祁边看边问。
　　“末日丧尸文儿。”尹忱回答。
　　“还行，还挺有意思的，你继续写，写好了没准能出书。”言祁把本子合好递给他。
　　“你拿着吧，这只是开头一部分。其实我是想和你合影的，但万一以后我瘦了变帅了你也看不到，想起我拿出手机一看只看得到我胖的时候，想想都觉得丢面子。”尹忱垂下眼：“我本来想减肥的，你也等不到了。”
　　“您今儿个吃了两份红烧肉，两个狮子头，决心什么时候下的？”言祁装作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在你说要离开之后才下的。”尹忱继续垂着眼皮：“有时候变化都跑到你眼前了，你才会有种有什么事儿没来得及做成的慌张感。”
　　“跟我这儿玩儿啥哲理呢？”言祁啧啧了两声。
　　“我们写小说的人就是跟你们不一样。”尹忱抬眼看着他：“把我的手稿留好，以后爸爸出名了独一份儿。”
　　“好的爸爸，我等着。”言祁把田字格本放进书包里，突然觉得心里暖的不行，鼻子酸了一下。
　　要哭吗？有点儿，但能忍住。
　　“记得给我发信息。”尹忱很严肃的对他说。
　　“恩，你也别……”言祁把食指放在鼻下揉了揉，矫情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别太快忘了我。”
　　“那没准！”尹忱猛地提高音量，吓了言祁一跳，差点把餐盒扣他脸上。
　　言祁怒视着他：“你他妈……”
　　“小学生不能骂人！”尹忱伸出胖胖的一截手指指着他。
　　“您都不记得我了，管我骂不骂人呢？”言祁想冲他翻个白眼，想想还是算了，不怎么帅。
　　“真没准……”尹忱把他们俩的餐盒收进旁边的垃圾袋里，然后怯怯的看着他：“所以你能……不走吗？”
　　言祁吃惊的看着他，听到尹忱的这句话他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都没跟上思路。
　　他没想到相处这么多年的小胖子竟然还是个多情种。
　　是朋友吗？之前不确定的话，现在应该是了。
　　尹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哎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言祁肩膀往下一泄劲儿，垮着肩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祝您一路顺风！”尹忱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您不坐飞机吧？坐飞机的话就祝您一路平安吧，保重。”
　　然后转身，迅速从桌洞里抽出纸巾抹了把鼻涕。
　　言祁没再说话，一直死盯着尹忱的后背，不知道脑子里该想些什么，尹忱的反应实在让他有些没想到。
　　挺意外的。
　　突然感觉视野右上角好像有人正看着他，于是抬了下眼皮。
　　女班长迅速转身，埋头写作业。袖子上别着的大队长牌牌很显眼。
　　“第一期必须要打出漂亮的一仗，如果第一期的销量很可观，这个杂志就能稳步往上走。”程野转着笔坐在会议室里对周洛说。
　　“你是总编，这仗该怎么打，怎么才能打的漂亮都要看你。”周洛用黑笔在白板上写下了杂志名。
　　《狂野游戏》。
　　“啧啧，瞧瞧，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程野给自己鼓了鼓掌，觉得这样表达有点不够劲儿，于是又跺了两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