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万没想到他还在甲板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是之前康凡信安排相亲的同为摄影师的姑娘,她和当时堵厕所门的男孩在一起,两人冷得抱成一团,像一颗完整的粽子,江单差点没认出来。
十三天的航行,船上人少,江单时常会碰见他们,遇到了便一起研究研究拍摄技术或者纯粹喝喝威士忌聊聊天。
南极的天空格外净彻,仿佛能透过广袤的天穹,看到世界之外的无边的宇宙。
航行期间还有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找江单搭讪的,其中一个说话间羞羞答答,另两个眼睛里闪着光。
江单一眼便看出,这光是撺掇小姐妹追男生时惯有的。
于是也没给她们机会,话没说到三句,便硬生生告诉她们自己结婚了——反正大家都戴着手套,连没婚戒都不用圆。
三个姑娘第一次碰这么尖一颗钉子,颇为尴尬地走了。
后来她们有一次再碰见江单和言妍三人时,三个姑娘齐齐朝他们翻了白眼。
言妍一头雾水,软磨硬泡听江单讲了经过,而后举着大拇指感叹:“真有你的啊,拒绝得这么干脆生硬,谁跟你谈恋爱,肯定特有安全感。”
江单听完愣了下,又想起了以前去雾灵山那天,某人还因为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快气炸了。
现在的江单,反而有些不懂那时候的自己了——确实,既然没心思,就别默许姑娘讲太多话才对。
江单也终于见到了他梦想中的企鹅,初登岸时,遇见的是一群阿德利企鹅,小的、圆滚滚的,跑起来格外欢脱,它们不怕人,反而还会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人群。
这时人们就会退着躲开它们,因为上船前签过动保协议,同这些本土居民的距离不能小于五米,否则说不定会被起诉。
企鹅主动的也不行。
而后来徒步深入大陆,企鹅和海豹总是时不时地便窜出来,冰川巍峨壮丽,白雪苍茫一片,很冷很安静,耳畔是大自然奇妙的声音。
传说中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而真正抵达了这里,却发现它自有一派生机。
第68章
三年后。
碗哥的乌鸦嘴再一次应验,江单带着满胳膊蚊虫叮咬的包从神农架死里逃生,他去拍摄大九湖未对外开放的区域,虽然没遇到野人,但差点喂了蚊子。
南风工作室已经再次站稳了脚跟,江单签了四五位摄影师,现在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山的单子,去哪、拍什么、拍完公不公开,全看江老师心情。
人走对了路,是越走越自由的。
江单身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而过去的“老人”,大多也都有了家庭,瑶姐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连一心扑事业的康凡信,近期也交了一个同样事业狂的女朋友,两人平时一起相约加班,其乐融融。
而时远——江单最近偶然翻到孔骞的动态,说他队里的老幺终于也要订婚了,配图是张剪影,很像时远。
江单看见这条消息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他迅速滑下去,却又缓缓滑回来,点开剪影看了半晌,直接退出了微信。
是好事吧,先放下的人,总能过得更幸福。
周围不断有人给江单拉媒,介绍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有,而江单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便敷衍着见一面。
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跟江单见过一面的人,总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遭遇不顺,水逆周期提前,后来可能受害者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下,哭诉之后,振作起来,又开始告诫其他姐妹——南风工作室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才华横溢为人正直的江老师,其实是个碰不得的神仙,谁敢觊觎他谁倒霉。
后来这话就传到了摄影协会一位很看好江单的前辈耳朵里,老陈也是给江单介绍对象的人之一,一听这话,顿时一拍桌子,心道不能放任江单在孤独终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于是便等江单从神农架回来,邀请他去拜佛许愿。
他是信仰佛教的,每年秋天都会去全国各地的寺庙,带上一个江单,举手之劳。
江单倒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他从神农架回来后不久,两条胳膊便肿得发亮,他对毒蚊子的叮咬过敏了,住了一周的院。
之后又因为工作室囤积的大大小小的工作忙碌了一阵子,等他再联系老陈,人家已经到了拜佛之路的最后一站了。
江单一想,都答应了对方了,总要守信用的,于是便问清地址,订了张机票,连夜飞去河南登封。
嵩山少林寺。
又是个丛林茂密的地儿,江单心有余悸,喷了半瓶花露水,跟他身上的沐浴露和体香一混,倒像是某种高级的香水味。
老陈跟少林寺的住持相识,两人被请到了后院,斋饭过后,老陈听住持讲经,江单听不懂,怕自己万一瞌睡了不礼貌,便悄悄退出来,在院子里静候。
此处是游人止步的生活区域,禅房错落有致,红墙绿瓦,飞檐入天,淡淡的香火气定心凝神,仿佛连时间都慢下来。
再向里,有弟子训练的声音传出,江单虽好奇,却也知道忌讳外人胡乱闲逛,于是便只在这一方院内走动。
忽然起了一阵风。
禅房上隐约一个白色的影子掠过,江单没看真切,他眨眨眼,以为是路过的飞鸟。
才转身,便听身后有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喂!干什么的!”
江单忙回头,背后却空空如也,循着声音向上看,果然禅房顶上坐着个人,穿着少林寺弟子的白色衣裳,头戴一顶编织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容貌。
却令江单感到几分熟悉。
江单朝他作了一揖,道:“打扰了,小师父,我是……哎!”
他没忍住一声惊呼。
那人在江单的注视下踩着绿瓦跑下来,从三米高的屋檐上一跃而下,江单看得心惊,倒吸一口凉气,还没说话,那人便三两步跑到江单面前,把头上斗笠一摘,勾着唇角说道:“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来听听?”
少年的嗓音轻快,刚才在房顶上显然是故意用的假声。
江单顿时惊得连呼吸都忘了,三年了,他从未想过会如此突然地再一次见到这个人。
时远比离开时长高了一些,江单甚至需要仰头去看他,宽松的麻布衣料之下肩膀宽阔而结实,那双眼睛依旧很亮,盯着人看时像盯着猎物。
江单心里塞了坨铅,沉甸甸地向下坠,死命压住那不受控制的心跳,不可否认,看到这张脸一瞬间他甚至有几分欣喜,然而现实与他记忆里的影像重叠,却无法完全覆盖。
他明白,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的时远了。
“江老师,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时远说,这股委屈劲倒是和当年如出一辙。
江单这会儿终于镇定了,他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时远拿着斗笠扇风,眉毛一挑,道:“我还没问你,怎么跑到我们内院来了?你要出家?”
“当然不是……”江单解释道:“朋友信佛,跟他一起来的。”
时远看了眼禅房:“在里面?”
“嗯。”
这几句话说完,江单喉咙一阵发紧,他轻咳两声,不想却撞上时远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灼热。
是错觉吧,眼睛明亮的人看谁都显得专注。
毕竟……江单想起时远已经订婚了,便轻咬了下舌尖,道:“那我……”
“给你朋友讲经的是我师父,”时远同时说道:“我上个月回的国,当时觉得自己浮躁,便来师父这边待一阵子,就当是修身养性了。”
“嗯。”
“江单,我听你的,已经读完了学业……”
“挺好的。”江单由衷地说。
“不多夸我几句?”
江单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求夸?”
“二十三,还成吧,刚到法定结婚年龄而已,”时远见江单脸色微变,便停住话茬,又道:“师弟们都在训练呢,想不想进去看看?”
江单犹豫:“这不太好吧。”
“没事,我带你去。”
时远说着把斗笠扣在江单头上,又道:“里面没有树荫了,特晒。”
江单不大自在,扶了下歪掉的帽檐,抬头见时远已走出老远,便咬咬牙跟上。
“我平时很少走地上,要是万一带你迷路了,可不能怪我。”时远走前前面,穿过一片门廊和花园,兵器碰撞和摔打声便愈发清晰。
路上遇见几个与时远同样打扮的弟子,他们笑眯眯地同时远打招呼,等到了训练场上,江单不禁问道:“这些……难不成都是你师弟?”
都是一水儿的小伙子,从五六岁到二十五六岁都有。
“嗯,你想想,我四岁拜师,这都多少年了?”
时远从墙根拿起一把长刀,挥了个刀花,道:“想学吗?”
江单从不知道时远还会舞刀弄枪:“你会?”
时远倒坦诚:“这两个月刚学的。”
但还是给江单比划了几下,倒是有板有眼。
两个人多年未见,处处都透着别扭。他们明显心里都憋着话,可又谁都倒不出来,反而大部分的时间全都用来讨论了兵器和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