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着另一边时远的表情,江单还有点想笑。
欢欢喜喜的氛围一直延续道初五,这天忽然出了点事。
不知消息最初是从哪里发酵的,等江单看见的时候,新闻稿已经如纸片般随处可见,标题大多是“封面人物新晋摄影冠军,与评委关系非同寻常,或涉内幕操控”等等诸如此类的字眼,有些野鸡报社的报道则更是乱写一气不堪入目。
江单乍一看,没想到自己身上去,等点进去看见自己领奖的照片,才意识到这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他可笑且可气,翻了半天,才弄明白,所谓的“证据”,不过就是领奖那天在后台入口他跟龙尧说的那几句话罢了。
尤其是那句“听说你参赛我才来同意当评委的”,被有心人恶意剪辑拼凑,倒还真像是江单占了龙尧多大的便宜和照顾一般。
熟识江单品性的人自然知道这有多可笑,可大部分人如此“眼见为实”,便难免要议论上一番。
有些无聊的人甚至翻出了江单大学时候与摄影团的合影,故意把他和龙尧剪在一处,发言有调侃有丑化。
连当时造谣江单暗恋龙尧的帖子都被人挖了出来,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俩本来就是一对儿,早就在一起了云云。
再加上有人放出了江单确实是截止日之后才上交作品的石锤,于是江单的“实力”便开始被人质疑。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康凡信急得火烧屁股,差点从韶城追杀过来,被江单及时劝阻,于是愤而申请了十几个小号,加入了庞大的友方打假阵营。
江单的电话差点被打爆,不得不关机,幸而赛事主办方发澄清函,又发动资本压制,才总算在舆论上扳回一波。
主办方有个善意的姐姐还特意找江单说:“别放在心上,枪打出头鸟,咱们这比赛,每年的冠军都会被翻出些东西来网暴一番,最多就一周吧,我们都习惯了。”
江单则道:“是我太不小心了,人多口杂的地方,我今后一定谨言慎行。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方又道:“没事,你够谨慎了!我们倒没什么,主要还是怕影响你前程,对了,还有龙尧老师,他也是……哎,不好过啊。不过相信我,很快就过去了,好好过年,咱们初十还要兑现比赛奖励呢,争取再惊艳亮相一次。”
江单笑着反复道谢,又请她代为向龙尧转达歉意。
江单挂了电话之后愣了一会儿,高中和龙尧相关的那些事,曾被他刻意遗忘过,如今再想,也像是隔着层纱似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人在变,环境、立场、观念也在变,但江单翻着那些曾在少年时期给了他莫大冲击和疼痛的陈年帖子,依旧如芒在背。
他叹了口气,想着,若是某段岁月里的伤害,可以洒脱地留存在那段岁月里该多好。
走过之后,便成云烟,不念,不想。多好。
江单爸妈不上网,他们并不知晓这些事情,王岚每天为江单的婚姻大事愁眉苦脸,江年则老实巴交地搜罗晖城哪里新开放了好玩的广场、哪里有花灯,然后带着一家人出去玩。
这个年味有一半都是他贡献的。
可惜江单已经过了喜欢花灯的年纪,与小时候不同,现在更像是他陪着父母闲逛,两位上了年纪的人看见热闹就开心,脸颊通红,不知是笑得还是冻得。
晖城晚上很冷,江单出门逛了不到一小时,已经手脚冰凉,王岚和他一起站在城中广场的牌匾下,等着不远处的江年排队买炸香蕉。
王岚瞥见他发红的指节,心疼地摘手套道:“让你戴上手套出门你就不戴,现在冷了吧?给你我的……”
“我不用……还好其实,”江单心道,您给我的那是我小学时候的手套,他根本戴都带不进去,又道:“不用管我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把车开过来?”
王岚说道:“不急,等你爸买完东西,咱们一块去。今年的花灯其实不错,就是少了烟花,据说今年咱们市的企业普遍效益不好,老百姓的腰包也紧,这不,鞭炮声连天的,可就是没人大规模地放烟花……”
她一说起这些来就没完。江单其实是打算买几只喷花、架子筒的放一下,过个气氛,但不知怎地,他回来后市中心几个烟火售卖点居然断货,据说是被某位大老板给包了,却不知这大老板是准备什么时候造福市民。
“可能正月十五会有一场烟花会?咱们城的惯例不就是这样么?”江单说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天夜色格外浓郁,泼墨般的黑夜密不透风。
江单妈妈却啧啧有声道:“那没意思,到那时你都走了,我跟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
江单缓了两秒才意识到那个糟老头子是他爸,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你求求老天爷,看看能不能现在下场烟花雨?”
他话说到一半,手机就响了起来,冻得僵硬的手废了好大劲才点开接听。
江单稍微走开两步,清了下嗓子,道:“时远?”
碰巧他信号不太好,电话里时远的声音断断续续,江单让他重复了几次,走到个更为空旷的地方,终于信号恢复,与此同时远处天空一声炸响,漆黑的夜一下子被撕开几道口子,五颜六色的光辉炸亮在上空。
像是开了个头似的,接下来烟火不断在爆炸声中飞向天幕,而江单在此起彼伏的烟火爆破声和行人惊呼声中,勉勉强强听清时远说:“送你的新年礼物,好看么?”
第30章
“你说什么?”
江单堵着一侧耳朵,他其实听清了,就是恍惚间不敢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时远低低笑了一声,道:“烟花声音还怪吵的。不知道好不好看?你在家吗?我听说你家在城东,特意安排在萃华桥那边点的……”
“你是说,现在,晖城的烟花,是你安排的?”
“错,”时远纠正道:“是我,给你一个人安排的。新年快乐,江单,即便你此时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时刻希望着能看到你笑的样子。”
江单怔了片刻,稍稍凝神,又问:“你……在晖城?”
“没,有点事绊住了,没去成。想我?想我的话我连夜去找你。”
江单找回了一点时远平时的样子,松了口气,道:“没说几句又开始没正形。还有,谁说我家在城东的?”
“不在吗?康凡信说的啊。”
江单道:“你听他的,他二十几年就从来没分清过东南西北。”
时远有点急:“那你能看见烟火么?”
江单想了下,道:“晖城很小,你这排场,全城都瞧见了。”
时远满意道:“我就是要大家都瞧见,我恨不得把烟花排列成我爱江单……”
江单听着不由自主地笑了下,又突然打了个喷嚏,时远停顿了片刻,问道:“你在外面?”
“嗯,正打算回家,谁知道你忽然送来份大礼。多谢,回头考虑下给你升职加薪?”
江单试图把走向朝公事上引,没说两句,时远又一把给拽回来,打断江单,道:“我认真的。”
声音断了片刻,烟火升空的声音此起彼伏。
“新年快乐,江单,我爱你,”时远的声音低沉而悠长,在江单的脑子里转了几圈,突然烟花似的炸开,而时远紧接着又道:“你知道就行。快回家,小心着凉。挂了。”
电话里很快就变成了忙音。江单一尊雕塑似的立了半晌,终于悠悠深吸口气,把早已黑屏的手机从耳畔拿下来,低头揉揉眉心。
他回头,看王岚正举着手机拍烟花,远处他爸提着两盒炸香蕉走来,好像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又只能看到口型。
等他走近,江单妈正好发完一个朋友圈,看上去激动不已,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儿子,忽然抬手贴了贴江单的脸颊,担忧道:“儿子,不是发烧了吧?脸怎么这么红?”
江单忙躲了下,道:“没事,就是冻的,走吧,去开车。”
之后回家的一路上江单妈妈又隔着车窗玻璃拍了许多烟花照片,直到十分钟后到小区门口,烟花依旧没有结束。
江单爸爸感叹着:“这是哪位大方的老板?这烟花快一刻钟了吧?这得多少钱啊?可真舍得。”
江单听着心里一抽。
又听江单妈说道:“这算什么?说不定是人家今年有什么喜事呢?等我儿结婚,我也点满城的烟花,造福一下市民。”
说完又瞄着江单神色如常,还想再多说几句,然而江单却把车停在楼下,道:“爸妈,你俩先上去。”
“你不回家?”江单妈问道。
“车没油了,我去加点。”
确实快没油了。
“哎,别啊,让你爸去!”
江单道:“没事,反正也不远,我顺便转一圈。先上去吧。”
说了半天总算把两人给劝上了楼,江单看着窗外,掉头朝城东开去。
初五的夜晚,越朝外环走,车流越是稀少。
他家在市中心偏北的位置,时远说的那座萃华桥,也不远,几分钟的车程,他先是就近加满了油,而后开车到那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