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兮冽静静坐在他的身旁陪着他,有意无意地拿着医院的宣传册给他看,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厉烬知道,他想宽慰自己。
但这些都没有那个有用。
厉烬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忍不住问:“我可以闻闻你的味道吗?就一下。”
程兮冽没做声,却慢慢用清冽的融雪包裹住厉烬,厉烬深深呼吸,只觉得毛孔都舒张开了。
放松得有点想哭。
脆弱到娘叽叽的,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等待中煎熬了两个多小时,广播里终于叫到了厉烬的名字。
“我陪你进去。”程兮冽说。
医生五十多岁,些许白发,带着眼镜,看起来很靠谱。
“厉烬,十八岁,Alpha,十二岁分化,患有信息素辩识障碍,目前在不正常信息素研究中心治疗。”医生照例跟他核对了一下患者信息。
“是。”
“结果出来了。”
厉烬紧张地揪着衣襟。
医生低着头,从镜片上方的缝隙里看了看厉烬,“没什么大问题,假性易感。”
嗯?厉烬不大懂:“那是什么病?”
医生放下化验单抬头:“知道易感期吧?”
厉烬点头。
易感期,全称Alpha极易感动期,即为A心理十分敏感的一段时期,具体表现为情绪波动大,极度缺乏安全感,对Omega过分依赖并具有强烈占有意识,需要O无时无刻的关怀和照顾。
医生继续说道:“这个假性易感期与普通的易感期的长短、表现基本一致,一般会经历1-3个月,在此期间,你会对对方产生热恋般的依赖感。但我们之所以称为‘假性’,是因为普通易感期只对Omega发作,其他易感源引发的,统称假性易感。”
医生向着站在厉烬身后的程兮冽努了努嘴:“是他吗?你的易感源?”
不用厉烬回答,看他局促窘迫的样子,肯定没跑了。
“行吧。”医生没那个闲工夫去探究他们之间有什么卿卿我我,低下头开始填写病志,“打算怎么治啊你?”
厉烬:“??”这哪有问患者的?我知道怎么治还要您干嘛?
医生的手飞快书写,头也不抬地说:“自然疗法,通过与易感源保持亲密接触来缓解症状,这是我们比较推崇的治疗方法,天然无害,只是需要对方配合而已。”
对方……会配合吗?
厉烬脖子僵硬,不敢回头去看程兮冽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很抗拒亲密接触……
“还有别的方法吗?”厉烬心虚地问,好鬼祟的样子。
医生目光严肃地扫了两人一眼,再次低头:“如果这种方法无法实现的话,只好采用药物疗法,服用小剂量的短效抑制药剂,也能够慢慢消除你对对方信息素的依赖,前提是你要远离易感源,并且坚持服药,当然,这种药是有副作用的,会令人烦躁、失眠,心情抑郁……具体采取哪一种治疗方案,请谨慎考虑并作出选择。”
厉烬沉默地等待了几分钟,程兮冽始终没有说话。
好吧,厉烬知道了,程兮冽不想用自然疗法。
厉烬狠狠地抿着嘴,生怕自己会哭出来:“那……给我开药吧。”语气低微,丧到了极点。
“想好了?”医生问。
“嗯。”答应得很沉重。
“一会儿去药房取药,再去护士站贴健康码,还有,你们要尽量离得远一点,最好在易感期结束之前,都不要接触。”医生把一大堆材料交还给厉烬。
厉烬垂头丧气地去取药,程兮冽远远地跟在后面,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
波澜不惊的神情下,理智与情感正在激烈缠斗。
好想帮他,这个火一样全心全意暖着他的少年,可是那样的话,自己的秘密也许就再也守不住了,这个秘密,让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
燊叔一直等在医院楼下,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赶忙把车开过去。
厉烬默默无语地把单据和药放到后备箱里,自己坐到了副驾驶。
程兮冽站在车旁,恹恹地说:“我自己回去吧,我能找到路。”
“少废话,快上车!”厉烬用力抓头,把头发全部抓炸了。
程兮冽没有反驳,坐在后面。
暴雪将至的气氛。
燊叔忍不住缩缩脖子,少年们的爱情啊,真脆弱。
一路无话。
到了家,厉烬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里。
程兮冽收拾了几样东西塞在背囊里,在他的床头敲了敲:“厉烬,能不能麻烦燊叔送我一趟?”
“嘭!”的一声,厉烬从床上跳起,向着程兮冽冲过来。
“你去哪?!”厉烬带着逼人的气势,走近了几步,空气冷凝,压力骤增。
程兮冽退到墙壁处,低浅的声音夹杂着叹息:“我先回中心。”
他顿了顿,马上补充说:“等你易感期过去,再来找我。”
厉烬压近一步:“不准回去!”
“可是医生说……”
厉烬再近一步,几乎就要撞到程兮冽的身上:“我知道医生说了什么,但我不准你走!”
“厉烬……”
厉烬忽然暴怒,双拳重重打在程兮冽身侧的墙上,胸口激烈地起伏,把他禁锢在自己面前:“我说了,程兮冽!你不准离开我!!!”
世界安静,只剩呼吸的声音。
厉烬像野兽一样喘息,咄咄地逼视着程兮冽,眼角慢慢染上一线嫣红。
程兮冽看着厉烬墨色的眼睛,轻轻说:“好,我不离开你。”
像委屈到了极点的孩子,忽然被妈妈抱入怀里。
厉烬绷紧的身体就在那轻柔如风的话语中一下子松弛了。
他原本强势地禁锢着程兮冽的手臂,忽然就成了全部的支撑,如果没有这两个支点,几乎就要倒下去。
“对不起……”厉烬喃喃地道歉,墨玉般的眼睛像浸在湖水里,“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许,我该吃药了……”
厉烬放开程兮冽,脚步虚浮地去取药。
程兮冽抓着背囊,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尖锐地痛楚让他清醒,让他狠下心来。
他把东西拿到客厅,即便不回中心,也不能再跟厉烬住在一个卧室了,这几天就在沙发上睡,先等他情况稳定了再作打算。
厉烬晚餐也没下来吃。
凌千瞳浑浑噩噩地把自己关在客房。
偌大个房子,只剩秤砣陪着程兮冽。
晚上送走了楠姨,程兮冽在厉烬的门口徘徊了几圈,里面鸦雀无声,大概是睡着了。
程兮冽把头倚在厉烬卧室的门框上,厉烬,该我说对不起的。
程兮冽的心头一阵酸楚,这大概是两个人的通感吧,原来他那样难过……
回到客厅,秤砣已经蜷在壁炉前打起了小呼噜,程兮冽把沙发收拾好躺在上面。
脑子里纷乱无比,像剪坏了的蒙太奇,零散的画面忽隐忽现,一点点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那萦绕脑海挥之不去的,全部都是他的脸。
他深邃的眼,他可爱的小尖牙,他修长有力的手,他灼热的目光,他像二傻子一样挥着手,叫他“程兮冽”……
草。
烦躁。
干嘛想他啊!
程兮冽用被子蒙住头,企图把自己闷晕过去。
陷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有人在下楼。
脚步由远而近,走下楼梯,穿过客厅,在沙发前停了下来。
漫长的静默。
正当程兮冽想要掀开被子的时候,声音再次响起,从沙发后面绕过来,应该就站在程兮冽身边。
衣物摩挲着皮质沙发的窸窸窣窣声过后,房间里又安静了。
程兮冽被被子闷得喘不过气,他轻轻掀开一角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人应该离开了。
程兮冽拉开被角慢慢探出头来,一个人就趴在他的旁边。
厉烬。
曲着腿跪在地毯上,胳膊只搭着沙发的一个边,大概是怕吵醒他。
他把头枕在胳膊上,一只手紧抓着程兮冽的袖口。
暖炉的微光映亮他的脸,凌乱的头发,乌黑的眼眶,浓密的眼睫盛着漫漫水光。
曾经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这样卑微而虔诚,只为靠近他一点,哪怕一点点……
有一把尖利的东西,刺在程兮冽的心上,随着每一次呼吸在胸腔里翻腾挖绞,很疼很疼。
“厉烬。”程兮冽轻轻地唤着那个名字。
他睁开了眼,疲惫而憔悴的眼神中闪过浓浓的慌乱。
不要赶他走,可以吗?
“你别吃药了。”程兮冽的声音又轻又哑,可又偏偏像天籁一样好听。
因为他说:“我陪你度过易感期。”
第20章 广场舞
这是厉烬十八年来最想铭记又最想忘却的夜晚。
铭记,是因为程兮冽抱了他。
忘却,是因为他哭湿了人家的肩头。
一件事怎么可以这样极端,又惨又美好。
“回房间睡吧。”程兮冽拍着厉烬的背,声音温暖而轻柔,像一根鸿毛,撩动着厉烬的心尖尖。
“你陪我。”厉烬吸着鼻子说。
“好~”程兮冽耐心得像哄孩子一样。